白獻涿滿不在意,他對這什麼騰龍印興緻缺缺,恨不得早些糊弄完這些事回他的逍遙峰侍弄花草機巧。
他這模樣倒沒讓徐若涯和鄭南槐不高興,反正一開始讓白獻涿入平霁門時就已說好了不用再插手修界諸事,現在讓白獻涿偶爾下山幫着看看邪祟諸事來源就已經是極限了,再要求人别的可就不合道理。
“估計今晚雅澤就會傳信商議此事,你們兩人這次下山遇着不少事情,先回去歇息半天也好。”
徐若涯溫聲細語,聽得鄭南槐也跟着無欲無求起來,點點頭就起身行禮,道了一聲告退便走了。
畢竟他也再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了,還不如趁早回臨崖居整頓一番自己的狀态,好再去料理這重蝶谷牽扯出來的前塵因果。
臨崖居還是那幅清冷樣子,院外那棵菩提葉子已經落淨,隻剩下光秃秃的枝幹迎着崖下卷起來的肅殺冷風。
鄭南槐從破幽上輕盈落下,随手将他的靈劍收回神魂,擡手摸了摸菩提樹幹。
他醒來這麼多年,倒還是頭一次知道這菩提的觸感,忍不住失神去想過去這三百多年自己做過什麼。
竟也沒做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他笑了一聲,脫下靴子放在門外,赤着腳踩過臨崖居的靜默堂,繞到堂側一扇紫竹簾子後面,從書架上摸了卷修界風雲錄,跪坐在矮桌旁翻看起來。
這小書屋算是臨崖居裡最合他胃口的地方了,每每覺得無聊得慌又不想修煉時他就會躲到這屋子裡随便拿冊話本打發時間。
“修界師徒之情多感人肺腑,尤以登仙宗容浮仙君師門上下最為動人,師徒關系非常人能比,容浮仙君教導有方春風化雨,門下弟子多修界能人,青出于藍勝于藍之輩何其多,卻都銘記感恩于容浮仙君教誨之恩,時人皆以‘但求得師如容浮,亦乞頑徒若諸傑’稱之。”
鄭南槐撫過“感人肺腑”四字,跟着念了幾遍,将這風雲錄丢在腳邊,往後躺到地上望着屋梁發愣。
他忽然覺得心頭一動,像是忽地想起什麼,倉皇地坐起身跪走到左側的書架旁,趴在地上伸手去摸書架和牆壁的縫隙。
摸索了半天,才終于摸到一卷柔軟的布帛,小心翼翼地将其抽了出來。
這應該是他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藏着的,還特地設置了不落灰的小術法,應該是個重要的東西吧。
他剛才仰躺在地上,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書架後邊藏着個他時常把玩的東西,就随着本心做了,希望能帶他想起些許過往。
手指注入靈力,那布帛便柔順乖巧地在他手掌上滑開,露出裡面一副畫像來。
巴掌大點的地方,隻夠把那人的容貌和胸膛畫出來。
是個穿着淺紫色長褂的英俊男子,一頭烏黑長發被銀發冠束得規整,隻在額角跑出幾縷短短碎發,把這男子原本嚴肅冷冽的眉眼橫添上一抹溫和柔軟,卻依然輕皺眉頭。
鄭南槐竟有些想要去揉開那眉心苦惱,好叫這人開心些許。
見着畫上這人的面容,他似乎變得很是不高興,卻又不舍得把這畫卷起來眼不見為淨。
這人到底是誰?
他本想去摸摸那畫像,哪怕是看看這小小一塊軟布的觸感,卻總是心慌得不敢去碰上一碰,最後把東西放在桌上望着它發愣。
難道他以前……有過道侶麼?
道侶二字,從唇齒間滾動時都像是要灼傷他自己,惶恐不安又隐隐期盼。
他不知道以前他是怎麼想的,但他如今連個能肆無忌憚全盤托出自身的人也沒有,對道侶親人這樣的存在無比渴望,恨不得不管不顧地去找徐若涯問清楚擢衡長老的道侶是何許人也。
但他不能這麼做,他們都不願意原原本本地把他過去的事情告訴他,肯定也不願意說出他的道侶是誰。
又是這樣……
他這幾日總是感到無力,好像就要摸到自己的過去,卻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止步于一步之遙,什麼也做不了。
以前他過師尊,指不定有過師兄有過父母,還說不定曾有過一個道侶,如今偌大一個臨崖居,除了他這麼一個活人什麼也沒有,也沒人願意告訴他到底發生過什麼。
他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嗎?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讓他一個人蒙在鼓中什麼也不記得什麼也不了解?
他心裡憋着無數質問,面前卻也無人可供他扯住衣領洩憤,一腔郁恨激得體内靈氣四處沖撞。
鄭南槐胸中靈氣激蕩,心神劇震,一松口竟吐出一灘鮮血來。
他隻來得及把那畫着他心上人的畫像推開,沒有閑暇去攔住那往桌上奔去的鮮血,狼狽地弄得到處都是,心口處的痛苦也未曾消減,折磨得他整個人向一邊倒去,用力捂住嘴巴才把口中滾熱的血水咽回去。
他足足挨了快半個時辰的痛楚,才能緩緩坐起身。
天已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