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擔心姐姐會因為失去她而沉淪,她擔心姐姐會因為失去她而不再好好生活。
此時看着黑眸子被淹沒在淚水下的遲水,她擔心更甚。她必須得讓姐姐有新的追求,不能執着于将死的她。
“姐姐,死亡不是重大的事,有人離去,也會有人降生。”
知萂說完,又引導着姐姐去想想和從前的她們一樣的流民,想想那些苦難的百姓,她希望姐姐能發揮這一身好身手,為天下做些事情。
她的姐姐這一生,絕不會隻是困頓于男女情愛,她的姐姐定能闖出一番天地。
知萂和遲水的身份忽然間倒轉過來,遲水成了那個孩子脾性的妹妹,知萂則是有巨大安撫能力的姐姐。
知萂替遲水抹淚,笑得溫柔:“姐姐,你知曉我過去有多痛苦,我想你也希望我能解脫,而自缢則是我最好的解脫法子,也是保全你們的最好計策。”
遲水抽了抽鼻子,她明了自己再說什麼再做什麼也如何都挽留不了知萂了。她忽然就不想再說話,隻是隔着淚水看模糊的她的妹妹,仿佛這樣時間就能靜止。
察覺到眼前人已經默認了自己的想法,知萂笑得更燦爛:“姐姐,莫哭。離酉時還有些時辰,我們快再說說别的。”
她拉着遲水坐下,從身上掏出了幾張丹青,将那些首飾掃到一邊,她把每一幅丹青展開,小心地撫平。
“姐姐,你瞧,這些都是我畫的。”
遲水将臉上殘留的淚揩掉,又将不停湧上來的淚生生咽下,餘下兩個紅腫的眼眶,她逼自己擠出個生硬的笑,再也沒有松開知萂的手。
她的目光将桌上的丹青每一寸都盯一遍,把宣紙上粗糙的起伏也刻入心裡。
知萂将遲水的手抓得緊緊,低頭咧嘴,笑着向遲水講這些丹青。
“姐姐你看這幅,是你和我在河裡撈魚。”
畫中天邊一輪紅日,一條溪流上兩個小叫花子彎腰在摸魚。
“姐姐你再看這個,是你給我帶了栗子糕,我們一同吃。”
畫中謝家二姑娘的閨房,一個丫頭往嘴裡塞着糕餅,另一個丫頭伸手替她擦嘴角粘上的沫沫。
“姐姐,這是我想象中你練武的樣子。” 畫中一片淺草地,遲水一身暗紅色短打,眼神冷傲,嘴角勾起,手中的劍銳利地指向一側。
“這個……”知萂的神色突然就染了少女的羞澀,她沒再繼續說。
遲水将那一幅丹青舉到眼前,畫上是一間洞房,一男一女在喝交杯酒。
遲水會意,終于自然地笑出聲。
她點了點知萂的腦袋,打趣道:“這個,是你和那個東方尋文。”
“還,還有這個。”
知萂将另外一幅畫放到遲水眼前,畫中鵝毛般的雪紛飛,東方尋文正笑着接過她手中的宣紙。
“這是我們初遇那日,若不是他拉住我,我怕是就被馬車撞了。然後突然起了風,把他竹簍裡的紙吹到地上,我幫他撿了起來。”
知萂說完,就把頭枕在手臂上,看着遲水,笑得甜甜。
她又将目光移向這些畫,坐直身子把它們通通疊好,囑托道:“姐姐,這些畫我不敢留在謝家,畫中與你一起的還好,但是和尋文的不可,我怕謝家找他麻煩。姐姐,你替我收着,以後……以後和我一起到衣冠冢去吧。”
屋内的空氣死了好一會兒,知萂打着勉強的笑,要遲水答應。
遲水很輕地點了個頭,問道:“為何不是讓我幫你交給那個東方尋文?”
“他對我說過,如今他無心旁事,也暫無娶親的想法,算是對我心意的拒絕。這些不過是我自己畫來偷着樂的,怎好送到他跟前?”
遲水動了動唇,終究是說不出什麼話,隻好把知萂的頭靠在自己胸膛。
發絲間低落什麼滾燙的水滴,知萂趕忙起身,把自己帶來的包袱打開,和桌上的首飾放在一處,五彩絢爛地好大一片。
她将這些玩意推到遲水面前,遲水破涕為笑:“我說你背這些重東西來是為何,原是為了給我。”
知萂拖着腮:“姐姐,這些東西變賣成銀子,能有好些呢。日後若是你跟着蕭家沒出路,你便拿這些銀子去開鋪子或是隐居,皆是可以的。”
她拖也要拖着沉重的身子從謝家到王爺府,便是為了把這些年攢的金銀珠寶都給遲水,讓她的姐姐将來能有多一條後路。
遲水将這些一推,心裡有了動搖:“我不要,你自己拿着,你自己把它們變銀子,自己去隐居。”
知萂忙勸:“姐姐,以後我便是天上的星星,這些首飾哪還能閃亮過我?我要來有何用?”
又忙着轉移遲水的注意力:“你瞧,這個簪子我最最喜歡,是有一年我去鋪子裡一眼看上的。姐姐,以後你戴着,便是我陪着你。”
遲水的喉嚨很啞,她隻發出聲沉重的“嗯”。
屋外燦爛着的陽光不知何時化為暖黃的夕陽,隻勻下一點到院子裡的竹枝上。
酉時日落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