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修道長有一雙慧眼,極能看出人學武打的天分如何。
那年,蕭鳴澗上山,這個眼裡對周遭環境還帶着膽怯的孩子,在禮數上卻做得很足。
他很喜歡這個孩子,也一眼看出這個孩子習武和學文該是都有極高天賦的。
妹妹原本隻囑托自己把這孩子照看得大一些,順帶教小孩讀些書,日後她再接回宮。可既看出了這孩子在武藝上有天分,則修就手癢癢,很想練練這小孩。
他問小孩可想學武術,孩子把頭點得鄭重,如同是在決定一件生死大事。後來他才知,小孩之所以想學武術,是為了給母妃報仇。
于是則修拉着這個孩子,日日做些虐待似的兵器學習,又逼他早起背書寫字等等,一方面是為了強健一下他這個早産的身子,另一方面則是磨練他的意志。
這個小孩剛來的時候,身子瘦瘦小小的,比十歲的年紀看起來還要再小些。眼神裡又還有莫大的悲哀,好像壓着他擡不起頭似的。
則修起初有些擔憂,真害怕這小孩是嬌養的,手不能提背不能抗。
所幸,蕭鳴澗沒讓他失望。
無論是談兵法,還是背書抄字;無論是耍纓槍,還是揮長劍,蕭鳴澗每一樣都踏踏實實學,學不會便自己多下功夫。整座山的生靈皆睡了,還能聽見他翻書或是耍劍的細微的聲響。
四年多一點,小徒弟就已經把則修畢生所學都學盡了,小徒弟也有了壯碩些的身軀和穩重的氣質,瞧起來已然是個合格的可以為民請命的皇子了。
他們也就到了分别的時刻。
後來徒弟來的信裡,果然喜滋滋地告知他已經到了禁州,成了一方禁北王。
則修是真為自己的徒弟開心,每每讀禁州來的信,看裡頭澗兒說禁州百姓如何如何可愛,禁州大漠如何如何壯觀,他都笑得合不攏嘴,打拳也打得上勁些。
不過可惜,徒弟一走五六年,禁州路途遙遠,徒弟連皇都都不怎麼回過,更别提來永楓觀。他真是想念這個徒弟,又不好意思将思念呈于紙上,便足足憋了這好些年。
前陣子突然收到自家徒弟的急信,他喜形于色,以為要盼個幾日才能見到徒弟,未曾想,信還沒放下多久,他們一行人便到了。
徒弟肩上背着個昏睡的姑娘,則修看出徒弟眼裡的所有情緒,但依舊沒說,而是偷偷打量起這個姑娘來。
這一打量,便驚覺,這姑娘也是和徒弟一樣的,學武的慧根子。
許久沒動教習心思的則修,突然迫切地想幫這一個慧根子把靈性都激發出來。
奈何這姑娘受了重傷,沒幾個時辰是清醒的。
同時,作為澗兒的師父,他又不好直截了當地說想教這個姑娘武打。不過,澗兒倒是主動找上他,懇求他教那姑娘長兵器。
這請求撞進了他的心裡,他面上做着淡淡的神色應下,内心卻早已被莫大的欣喜侵占。
應下後,則修就總是以掃地的名頭,悠哉悠哉到這姑娘門前,想着何時才能看見她活生生蹦蹦跳跳地出來。但姑娘還沒看見,自家徒弟巴巴地去喂藥的場景倒是日日見。
則修在屋子轉角,偷偷笑着搖了搖頭,便轉身離開。
後來一個雨天,他總算偷瞄到徒弟和姑娘一起,站在屋門前看雨。這姑娘身上還披着徒弟的衣裳。
則修嘴角更是難壓,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忙輕輕咳嗽,把笑意皆吞下去,轉身背着手仰頭走開了。
遲水姑娘的心病身傷總算都好了,徒弟帶着她來鄭重地拜師。
則修摸了摸刻意留長的還未發白的胡子,面上沒什麼神色波瀾,但接下了姑娘叫的“師父好”。
聽大徒弟說過,二徒弟先前學過些功夫,她身手是極好的,隻是在兵器上隻會用些暗器,因此隻須教她些用長兵器的法子,便可。
則修先是讓二徒弟把身手顯了顯,的确是十分已有了七八分。
他便從長劍的劍法開始教起,此後,千楓山久違地又有了一個“蕭鳴澗”,不過是姑娘版本的。
遲水學技法,悟性相當高,但實際操作起來,卻常讓兵器脫了手。為此,她每日未曾天明,便早起繞着永楓觀和後山跑上幾圈,又擔起去山泉打水的活計。
她從起始的雙手拎兩個半桶水都有些喘,到後來一手一滿桶的水都能挺直腰闆,她也就能抓着長槍長劍耍上好幾個把式了。
再就是弓箭,她剛握上弓的時候,箭還沒對準靶子,就脫了弦,後來是從百發幾中到幾乎百發百中。
蕭鳴澗又教她騎馬,她膽子向來大,剛翻上馬背時有過短暫的恐懼,但照着蕭鳴澗的指示,她抓着缰繩,學着蕭鳴澗的樣子施令,馬帶着她颠簸跑起來,遲水還叫了一聲,但極快地就控制住了馬,輕易便做到了讓馬跑讓馬停。
則修讓兩個徒弟相互比試,蕭鳴澗知曉自己不能退讓,如此才可幫遲水進步。因而遲水常被他打得左肩疼右肩酸的,武器被他奪了,人還被他死死壓在身下。
遲水很是不服。
夜了,大家皆睡了,她還在院子裡耍劍耍槍,累得滿頭大汗,轉身就看見蕭鳴澗捧着條大帕子,倚在柱子上看她。
遲水接過,先禮後兵:“多謝。我明日定能打倒你。”
蕭鳴澗則一笑,溫柔地答道:“好。”
遲水的這個“明日”是好多個日子後。那會兒,季節早從暮春轉向夏,又從季夏轉向初秋。
秋給北邊的樹葉都染了黃,給路面披了幾層落葉的被裘,千楓山卻是壯觀的紅。千楓山得名于滿山的楓樹,秋季着實是它最美的時節。
秋高氣爽,太陽清淡地挂在樹枝的梢頭。
萬樹環繞的永楓觀内,遲水和蕭鳴澗各執一柄劍,過上了十幾個招式,二人也不見分曉。
則修已在心裡鼓起掌來,他的二徒弟有了很大的進步,竟能防住大徒弟這麼些招式了。
一陣大風起,掀動萬千紅楓葉狂舞。
遲水身側飛過許多樹葉,她一個轉刀打落蕭鳴澗的劍,再一個揮劍,削斷了蕭鳴澗耳邊垂落的幾絲散發,直直地把劍貼到了蕭鳴澗的脖子。
冰涼的觸感從脖頸處傳來,标示着蕭鳴澗成了此次比試的輸家。
遲、蕭二人卻同時把嘴角上揚,笑得爽朗。
遲水将劍利落一收:“王爺,得罪了。”
師父則修捋着胡須,走過來贊許地點了點頭。
再就是跟着蕭鳴澗學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