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正在說吃魚嗎?怎麼就又扯到茄子了?
秦栓兒垂着腦袋不敢接話。
我尋思:绮羅家常壓根不愛吃茄子,對曹寅家的雞炒茄子如此情有獨鐘,念念不忘,難不成,是她生母姨娘臨終前未曾得償的遺願,就此成了執念?
畢竟明尚終是辜負了绮羅生母姨娘,绮羅生母姨娘回光返照時心生懊悔,以為當初留在江南吃一輩子的茄子比跟明尚進京才吃兩天魚強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是這樣,那绮羅這輩子大概也找不到她生母姨娘口裡的茄子——绮羅生母姨娘說的從來不是茄子,而是時光倒流,一切重回初始的後悔藥!
“曹家廚子怎麼說?”
绮羅生母姨娘都死十年了,曹寅家廚子也不知道換了幾撥。今兒這廚子多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回爺的話,曹家廚子是蘇州人,聽不懂官話,也不會講官話。春花姐姐跟他說不通,就不說了,回屋去了!”
我點點頭,心說曹寅倒是小心,連派個廚子都派了個言語不通的以避嫌。
由此可見,外面的人對我府裡的人事有多好奇。
就是“春花說不通,高福是怎麼說通的?”
高福懂蘇州話?我都不知道。
“爺明鑒,爺府邸辦酒都是高管家跟班主們交道。高管家能聽懂南邊的話,說差了點,爺随從裡海保會說蘇州話。”
“海保?”
海保是我奶兄,内務府包衣,北京人,就去歲跟我來過一回江南。
“爺,海保媳婦原是李主子的奶姐姐,蘇州人氏!”
不錯,我想起來了。譬如我也能聽懂蘇州話,隻是沒說過而已。
海保現是我書房筆帖式,并不當廚房的差。高福找他幫忙,他沒話,隻春花,絕對勞動不動他。即便绮羅——按我家法,绮羅後院婦人,也不能使喚海保。
這是個問題。
……
“春花姐姐跟主子抱怨曹家廚子說的不是人話,是鳥語。”
呵,我聽笑。這南邊的話聽起來可不就跟鳥叫似的嗎?
“主子就說算了,過兩日,她手好了,自己去問。”
我驚訝:“你主子會說蘇州話?”
绮羅的生母桂姨娘雖是無錫人,但江南這地方曆史上叫百越,二十裡不同音,绮羅何敢保證自己——呃,绮羅生母曾在曹家家班幾年,想必那時候學的。
“秦栓兒,”我想起來了:“你和秦鎖兒聽得懂蘇州話嗎?”
秦栓兒臉色一僵,我揮揮手:“算了,你主子就是讓廚子做菜,看菜就完了!”
不是什麼大事。且春花也聽不懂,绮羅少不了居中解說。
……
進房來瞧绮羅。
绮羅合眼倚在炕椅上,兩隻胳膊似為人打折了一樣,軟綿綿的垂着。看得我好氣有好笑。
早起爺不叫躺就改坐了?
绮羅聽到動靜睜開了眼睛,垂着兩條胳膊,别扭的給我請安:“貝勒爺吉祥!”
扶着绮羅的胳臂提她起來:“起來!”
绮羅哎呦一聲栽我懷裡,我順勢摟住,随口數落:“至于嗎?站都站不穩?”
大力揉捏。
“啊!”绮羅一聲慘呼滴下淚來。
我不為所動。
關節需要活動。長時間不活動,骨肉會長到一塊,到時大力掰開,绮羅更受不了。
……
晚飯一道清蒸鳌花、一碟青鹹菜筍絲、一碟鹵鴨舌,一碟紅燒烤麸搭粥。
绮羅胳膊不能動,自然還是我喂她。
撥開清蒸魚上面的蔥段姜絲、挾一筷子魚喂給绮羅,再一筷子給我自己。
凝脂白玉般的魚肉入口,細嫩清甜,味比蟹肉,我嘴上誇贊,心裡多少有些不以為然:這道菜我府邸廚子也能做!
能當貢品的鳌花都是三年生,三斤左右的魚。似這麼大一條魚,即便去了肚腸,也當兩斤往上。家常我就吃個半扇的魚肚子。今兒跟绮羅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覺中,魚盤裡就隻餘一根魚脊骨,我還覺意猶未盡。可見這飯還是得跟喜歡的人一塊用才香。
再那道紅燒烤麸也好,吃起來似面筋,卻是比家常的面筋綿軟入味。绮羅家常原不愛吃面筋,對這道烤麸卻是吃了不少。
放下晚飯筷子,我告訴高無庸:“賞!”
廚子的責任就是做飯,飯做好了,就是盡心,我一個爺,實沒必要難為一個好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