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出船艙，看到茫茫湖面，我不禁皺眉：這麼大的霧，可影響視野。皇阿瑪登山，護駕得小心在意，别出差錯才好。
轉身替绮羅戴上披風風帽，囑咐：“今兒登山跟緊了爺，别滑腳摔溝裡去。”
绮羅聞聲扯住了我衣袖，我看了看，沒有推開，默許她扶着我走踏闆上岸。
跪送皇阿瑪、太子登辇，我和胤祥騎馬護駕。天其實不冷，讨厭的是無邊無際的水汽，打濕了我的披風，還有馬頭，讓我很不舒服。
老子山不高，甚至于都不能算作山，一個百人隊就把守住了山道。但為免意外，我依舊放了三組十二名侍衛開路淨道，又有八名一等侍衛圍繞在皇阿瑪、太子前後左右，再二十名侍衛混在群臣中，五十名侍衛殿後。
绮羅一如既往地踩着她的花盆底，落在山道上，發出哒哒的響聲，混在一堆嚓嚓走道的官靴裡特别清脆。
我不用回頭，就知道绮羅不疾不徐地跟着我，沒有意外。
我放下心來。山道平緩，沒有圍觀，绮羅走得穩當，太子便沒有指令文德馨照顧绮羅的理。
先我便以為文德馨對绮羅分外和氣，現今回想未必不是無事獻殷勤——太子一向喜歡音律，大概去歲在圍場绮羅舞蹈《踏歌》之後就留意上了绮羅，甚至于可能更早。
去歲三月，绮羅那首《離别》就曾唱遍天下——連山東衍聖公都已聽聞的詞曲，太子無可能一無所知。
《踏歌》舞蹈看似簡單，據說舞得好不容易，太子指使曹寅尋原班舞姬多半也是想找個确證。
……
越往山頂霧氣越淡，加上天光放亮，樹木慢慢地打雲霧裡浮現出來，有些玉樹瓊枝，瑤池仙境的意思。
及到山頂，舉目四望，望到白茫雲海盡頭的第一縷霞光，自然生出羽化飛升的向往。
下意識地我掃一眼绮羅，绮羅的臉映着朝霞似菩薩金身一般閃着光，圓滿、聖潔，讓人想頂禮膜拜。
……
太陽躍出地平面，陽光穿透白霧，廓出遠處窪地裡的蘆葦蕩。
曹寅笑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皇上，老子山周圍幾萬畝窪地盛産蘆葦和莆草。每逢蘆葦和莆草成熟季節，周邊的人就成群結隊地到這裡收割蘆葦和莆草，曬幹以後運到山上堆存，所以，早前這老子山曾叫‘蘆莆山’。”
“春秋末年，老子騎了青牛來此處采藥煉丹，普救民疾。最後功德圓滿，杳然而去。”
“乾封元年，唐高宗封老子‘太上玄元皇帝’，敕建老子廟。這處蘆蒲山遂改名老子山。”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座老子山因為老子吸引了許多曆史名人到訪，留下了許多古迹。”
“皇上，您看北邊這個岩洞，即是傳說中老子住所，被稱作‘仙人洞’！”
順着曹寅所指方向我不僅看到了雲霧掩映中的岩洞，還有騰雲駕霧而來的仙女——金光閃閃的仙衣，漫天飛舞的飄帶，周天回響的仙樂……
仙女飛走好一刻，皇阿瑪方鼓掌贊歎：“好！”
我醒悟剛剛的仙女其實是曹寅的家班舞伎，仙女們的嬉戲就是绮羅替曹寅排的那個“一隻腳”舞蹈。
老子山的雲霧霞光太與人瑤池天宮的遐想，我剛竟沒反應過來。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荔軒，”皇阿瑪問曹寅：“剛剛的舞蹈什麼名兒？”
“回皇上，《飛仙》！”
飛仙跟飛天一字之差，明顯套用而來。
皇阿瑪點頭，随口吩咐：“梁九功，将盛京新進來的鹿舌鹿尾拿些來賞給曹寅！”
我滿人原以狩獵為生，鹿是我滿洲是守護靈。薩滿祭祀都要殺鹿取血，用鹿舌蘸血書寫祝文。
一頭鹿隻有一條舌頭，鹿舌珍貴可想而知。鹿尾跟鹿舌一般稀少，作為祭祀的貢品，鹿尾跟鹿舌一樣，自古隻分配給部落首領享用，意為權利傳承。
我滿洲龍興之後，更是明文規定鹿舌鹿尾具為貢品，不得私藏——似我府邸祭祀，都是用豬腸灌豬肝替代鹿尾，鹿筋以代鹿舌。
偶爾地皇阿瑪會賞功臣近侍鹿尾，以示“分甘共肥”。鹿舌則是前所未有。
常言道“舌為心之苗”，皇阿瑪忽然賞曹寅鹿舌，這是嘉許曹寅是“心腹之臣”、“口舌之臣”。
曹寅聞聲感激涕零，瞬間跪地磕頭謝恩：“皇上厚愛，奴才肝腦塗地也不足以為報！”
皇阿瑪笑道：“先你父親曹玺是先帝侍衛，你是朕的侍衛。待幾年，你兒子曹颙到了年歲，你一樣送到宮裡來！”
曹家為北宋名将曹彬之後，遠祖曹俊在前朝初年“以功授指揮使”，終明一朝都是世襲的沈陽中衛指揮使。
我太祖高皇帝努爾哈赤攻占下沈陽後，曹氏合族被俘，淪為包衣，歸屬佟養性管理，不久曹寅父親即為佟養性提拔為滿洲正白旗包衣佐領，待多爾衮領正白旗後，曹振彥跟着多爾衮東征西戰，戰功累累。多爾衮賞識曹振彥，選其長子曹玺為世祖皇帝侍衛。
多爾衮倒台後，因為跟佟家的關系，曹玺不僅沒被驅逐出宮，其媳婦孫氏還被選為皇阿瑪乳母，其子曹寅也被選為皇阿瑪侍衛。
曹寅得子較晚，長子曹颙今年才剛十歲。這個年歲照說原可進宮為皇子伴讀。皇阿瑪不現在将曹颙指給十六弟、十七弟，而十八弟才在襁褓，進書房是五年後的事，那時候曹颙都十五了——十五，正是禦前侍衛的選拔年歲，皇阿瑪這是打算将曹颙指為太子侍衛，許曹家世代富貴？
皇阿瑪覺察到了曹寅的後顧之憂，賞他定心丸！
“奴才，奴才，”曹寅哽咽磕頭：“叩謝皇上天恩！”
太子含笑看着，頗為樂見其成。
難得地，绮羅也跟在場文武一般滿臉豔羨，甚至于伸長了脖子瞧梁九功拿來的鹿舌鹿尾。
我見狀不免頭疼。绮羅嘴饞，最好新鮮。偏這鹿舌、鹿尾，都有規制，我也沒有，不能滿其口腹之欲。
……
老子山就巴掌大一點地方，壓根擺不開酒席。曹寅就将午席安排在山下湖畔。
這時節荷葉才剛出水，還沒有巴掌大，荷花連個影子都沒有，實沒什麼美景可言。但鄉野地方，何能處處錦繡？我相信這已是該地方風景最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