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不凡幾人已經不在村口,田野中間的一片空地上倒是圍滿了人,十分安靜,隻能聽見婁知昔誠摯忏悔的聲音,情真意切,文采斐然,簡直使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說到關鍵處——他為何要假扮老頭在村子裡蹭吃蹭喝,他掬了一把淚水,冷不丁擡頭,就被人群最後,站在田埂上并肩揣手的塵雲離和塵文簡吓了一跳,差點忘記醞釀好的情緒和話語。
但他反應很快,馬上低頭用袖子拭淚,遮住面上一閃而逝的僵硬和怔愣,把話接了下去。
他說他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不得不改頭換面躲避追殺,瞞着村民們也是不希望身份暴露後連累他們。
雖然如此,可他撒謊騙人确實有錯,所以今日在此向每一個幫助過自己的村民們誠懇道歉,并且今日就搬離翠葉村。
村長抽着水煙,沒生氣,拿煙筒敲敲他就算懲罰。其他村民也不在意,還問他日後有何打算。
婁知昔本是演戲的成分居多,然而真得到了寬容諒解和關心,他又不自在起來,方才與塵雲離、塵文簡據理力争的模樣是半點沒有,回應他們詢問時,眼裡浮起了真實的歉疚。
“還行。”塵雲離說,“雖然依舊在騙人,卻不是真正的騙子,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塵文簡笑了笑,笑完便一怔,他這兩日似乎笑了很多次,再不是從前生死面前也能心如止水的樣子。
甯不凡和明少荼也在外圍,自然看出婁知昔那倒黴玩意兒沒說實話。
但甯不凡不爽歸不爽,卻并未拆穿,畢竟人人都有秘密,若真不能說,隻要他的愧疚與歉意是真心的,便也夠了。
反正村民們也不介意。
甯不凡現在更關心一件事,他擡手掐住弟弟的臉:“許大娘要給你介紹對象,你真就傻傻的答應了?”
明少荼皮膚白,被他一掐,臉上頓時洇開紅紅的印子。
他無奈:“大娘是一片好意。何況若不是她把林遙歌介紹給我,村長又怎能得知江南春食肆案件的線索,讓他的兒子到官府去提供?”
甯不凡“啧”一聲,還要再說,就聽身後傳來塵雲離疑惑的聲音:“村長兒子給官府提供線索?”
兄弟二人定睛一看,原來塵雲離和塵文簡不知何時走到了他們這邊,剛好聽見他們交談的後面兩句。
婁知昔還在和村民們說話,四人退到遠處的果樹蔭下,這裡安靜。
甯不凡把塵雲離二人離開後,村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李嬸子得到的林氏米鋪這條消息就像一根穿了線的針頭,在跟村人們閑聊八卦時帶出了很多新的線索,包括昨天江南春的晚飯用的哪家的面,哪家的肉菜,哪家的油鹽等等,都是細枝末節的東西,官府若是想不到查問,知道的人也不會主動提起。
可因為死者是吃了有毒的飯菜身亡,這些細碎線索就變得非常重要了。
奈何食肆上下從老闆到小二全數死亡,捕快那邊一時找不到可以查問的人,隻能用笨辦法,在淮陽城和附近村落賣這些東西的地方廣撒網,一家一家地盤問。
村長顯然是想到此節,才會将村民們知道的線索都收集起來,讓他兒子一并送到衙門。
塵雲離呆滞:“你們翠葉村的人……消息這麼靈通嗎?江南春離這有好幾裡地,這種小事你們也知道得這麼清楚?”
明少荼輕笑道:“附近幾個村落一向同氣連枝,村民們互有來往,也喜歡交流各種生活瑣事。但凡常往各處走動的,消息都很靈通。”
塵文簡獨行慣了,第一次聽說這種事,頗覺新奇。
塵雲離卻很能理解,畢竟他家以前在鄉下,七大姑八大姨們對于各家各戶八卦的掌握程度堪比情報機構,他自己每年回去過節時也沒少聽,接受良好。
塵雲離搔頭,傻呵呵笑道:“官府的人可能做夢也沒想到,他們以為的這樁案子中最曠日費時的一件事——查出食肆食材的來源,居然這麼快就被解決了。”
明少荼點點頭,忽然心有所感,幾乎是和塵文簡同時擡頭看向天空。
東面的天上掠過幾道不同顔色的流光,奔往同一個目的地——淮陽城東市。
眯了眯眼,明少荼道:“現在,這樁案子中最難的一環,也解決了。”
……
淮陽城中,人來人往的東市西街上,林氏米鋪臨時歇業,門窗緊閉。
門裡的人倉皇收拾着東西,正把一個香爐塞進包袱皮裡,忽然聽見門外有人叩響三聲。
“叩叩叩——”
黑甲白裙的少女用帶着尖銳護甲的手指撈起碎發别在耳後,另一隻手提着半人高的弩,食指虛按在扳機上,十二支箭矢對準薄脆的木門。
她的身後左右站着兩道身影,一個在秋天打着扇子,另一個在擺弄手裡金色的唢呐。
少女擡手敲門,穩穩的三聲。
“開門,買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