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的劍刃斜插在地上,刃上一塵不染,仿佛一泓秋水,一片鏡面,映照出血色天地、塵文簡伫立其間的,被鮮血染紅的身影。
以及他身後姗姗來遲的甯不凡。
塵文簡因重傷而略顯渙散的眸光一凝,猛然轉身望向封劍塔的入口——封劍塔主早已不在那裡,來的人不僅有甯不凡,還有塵雲離。
“你們怎麼進來了?”他捂着肩上的傷搖搖晃晃地走向兩人,聲音裡難得流露出幾分焦急,“快出去!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話音未落,就見塔門在塵雲離背後快速并攏,緊接着隐沒在虛空之中,延伸出一片更為廣闊的戰場,骸骨盈野,風聲凄怆。
“靠,居然把門拔了,真不要臉。”塵雲離罵道,“幸好我們速度快趕上了,否則豈不是要被關在門外?”
甯不凡:“……”
這是重點嗎?
塵雲離剛罵完,塵文簡便踉跄着走到他身旁,用力扣住他的肩膀:“我不是……讓你在外面等我嗎?”
他氣都喘不勻,麻木的痛覺神經似乎也因塵雲離的到來而被喚醒,疼得他眉頭緊皺,眼底滿是惶急與不解。
“我們是朋友,難道在你心裡,我是那種會讓朋友獨自冒險的人嗎?”塵雲離拍拍他的手,稍微用力掰開,反攤過來,“别攥手,你看看你身上這些傷,血都快流盡了吧?”
“……”
事已至此,生氣也是無濟于事,何況塵文簡也沒法沖他發火,隻能收斂情緒,恢複冷靜。
他揮手招來無問劍的劍刃,連同劍柄一起遞給甯不凡。
“抱歉。”塵文簡說。
“不用道歉。我說過,如事不可違,不用勉強。”甯不凡早已料到會是這個結果,沒有奢望,自己也就不會失望,接過無問劍後用袖子擦了擦,抱在懷裡。
“對了。”塵雲離環顧四下,不知想到什麼,皺了皺眉,“鑄劍爐不是都發動了嗎?封劍塔主呢?他是不是……要開始鍛劍了?”
塵文簡眸光微暗,正要回答,半空便突然炸開一陣驚雷般的笑聲:
“哈哈哈哈,成了!我設想中的神劍今日就要練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如鐵幕垂落,随之而來的是四面八方驟然燃起的烈火,金色火焰像有生命一般沖塵文簡洶湧奔去,彙聚成洪流巨浪,猛然将他吞沒。
“塵文簡!……”
塵雲離大驚失色,下意識撲過去抓他的手,卻在靠近的瞬間被震開。
與此同時,另一半焰流浩浩蕩蕩沖向甯不凡——準确地說,是沖向他懷裡的無問劍,但因為他抱着斷劍不肯放手,所以火焰便将他一并纏繞淹沒。
“甯先生!甯不凡!松手!”
塵雲離是唯一一個被火焰繞開的人,大抵是因為封劍塔主不希望自己的鍛材中出現雜質,也正因如此,甯不凡沒有立刻被火燒死。
他站在火團前,徒勞地勸道:“明先生不會希望你死在這裡的!”
甯不凡輕笑一聲,擡起手腕看着上面的五彩繩,彩色光芒源源不斷地從中淌出,試圖覆蓋他全身,為他擋住火焰的傷害。
可是它承載的力量到底有限,很快便後繼無力,在火裡斷開,被燒成灰燼。
“你不是早就猜到我進封劍塔的真正目的了嗎,塵雲離先生。”甯不凡遺憾地看着那一捧灰燼灑落,自己編它可費了不少功夫,“現在又來阻止我做什麼?”
“人總是要有夢想麼。”塵雲離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萬一你聽進去了呢?”
是啊,他當然知道甯不凡為何而來,也知道甯不凡已經做好跟明少荼同生共死的準備。
塵雲離決定帶他進塔的那一刻,就知道會看到眼前這一幕。
明少荼與甯不凡相依為命這麼多年,早已成為他人生最重要的支柱,失去明少荼,他不可能獨活。所以與其讓他自盡,或者死在封劍塔主手下,塵雲離願意成全他,讓他和心愛的弟弟死在一處。
關于此事,塵雲離糾結過,也猶豫了很久,縱然知道這是個虛假的世界,可站在他面前的甯不凡是有血有肉的人,如果他眼睜睜看着甯不凡去死,那與幫兇無異。
可是他不幫又能改變什麼?隻會讓甯不凡帶着巨大的遺憾死去,那真的是為他好嗎?還是隻是為了讓自己心安,而自欺欺人的逃避。
塵雲離想了整整三天,備受折磨,最終決定答應他的請求。
就當這是一個遊戲,他在為紙片人完成最後的心願。
哪怕沒有獎勵。
甯不凡蜷坐在地上,将兩截斷劍完全攏入懷裡,維持着這個守護姿态,任由火焰沖破五彩繩——明少荼留下的最後一點防護靈力,将他燒得皮開肉綻。
“我聽進去了,但還是決定這麼做。”
“多謝你。”
“轟——”
磅礴的轟鳴聲沖破雲霄,兩道烈焰洪流在塵雲離面前彙合,恢宏金光充盈着整片天地,随即拔地而起,仿佛一簾倒懸的瀑布,撕開異空間,直入九霄。
塵雲離看見火焰裡閃過塵文簡的身影,反射性上前,卻被高溫和火星逼退,隻能隔着數米之遙,眼看他的身軀融化在燦爛的金色裡,流向天空。
“我還能做什麼?”
塵雲離喃喃道,他知道自己應該相信塵文簡,可是若不做點什麼,他恐怕會被漫長的等待和滿心的焦慮逼瘋。
于是他想起,自己昨日收集的加了鐵水的血還沒有給塵文簡。
塵雲離抿了抿唇,從懷裡掏出瓷瓶,連瓶子帶血用力抛進面前的火焰瀑布。
“去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