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無可救藥。”
曹建德放軟口氣,整個身子塌了下來,看着陳東實忍着淚,他的眼睛也跟着有些酸澀。
“你以為我不難受?他走了,我心裡不難受?”
曹建德吸了吸鼻子,兩碗面,兩人愣是一口沒動。
“陳東實我告訴你,我今天還願意同你說這些話,是因為我還惦念着和威龍的情分。”曹建德越說越恸,又抹不開面兒,隻好側過身去,用手捂着下半張臉,“他臨走前.......囑咐我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讓我替他照顧好你.......”
陳東實虛閉上眼,任兩行清淚滑落而下,“啪嗒”一聲,墜入湯碗。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事實,我也明白了,旁人勸是勸不動的。”曹建德抹了把臉,從兜裡掏出一張名片,“市監獄所的電話都在上面,你抽空去一趟,那裡有你想見的人。”
陳東實呆坐不言。
“請你相信我們,那些傷害威龍的人,一定會繩之于法。”
“繩之于法.......”陳東實冷笑一聲,擡起眸直勾勾看着曹建德,“繩之于法又怎麼樣?他能回來?”
“你去了就知道了,你有些話說得很對,許多事隻有自己親眼看到,才會真正領受。”
曹建德不想再與他糾纏,起身去後廚結賬。結完發現陳東實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最後再告訴你一句,陳東實,你聽好了。”曹建德路過他時,撫了撫他的肩,是男人間給予托付的最高禮節,“人有時,定不能勝天。”
.......
陳東實出面館時飯點早過了,出來前他看了眼鐘,好死不死,距離肖楠娘倆火車出發隻有不到半小時。
他一路風馳電掣地沖到火車站,挨個站口尋過去,終在一處角落,看到焦灼等待的肖楠和童童。
肖楠一臉陰沉,顯然不滿他卡着點來的行徑,沒等陳東實上前便犯沖道:“怎麼了,被閻王拖住腳了?自己女兒走了都來不及見一面?”
陳東實上氣不接下氣,不停哈腰緻歉,“來晚了.......有事耽擱了。”
“有事?什麼事兒能比你女兒重要?!”肖楠瞪了陳東實一眼。語音播報開始催促進站,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童童,跟叔叔說再見。”
叔叔......
陳東實心頭一寒,不用多想,這話一定是肖楠教的。
“爸爸再見。”
所幸童童沒有如她所願,仍親熱地喚着舊稱,陳東實涼了半截的心這才回升了些暖意。
“爸爸什麼爸爸?”肖楠翻了個白眼,語調尖酸:“告訴你多少次了,方文宏才是你爸爸,陳東實不是,你已經有新爸爸了。”
“我怎麼不是?”陳東實有些生氣,“離了婚,孩子爹都不讓認了?”
“你還知道你是他爹?”肖楠這脾氣點火就着,她毫不畏懼與陳東實擡杠,“狗日的陳東實,漂亮話說得頂破天,跟放屁一樣!說得好聽,送我們來火車站,結果還是食言了,你們男的嘴裡就沒一句誠心話。”
“我說了.....我遇到點事.......”
陳東實無力地解釋着,他不在乎肖楠怎麼想,他是怕童童多心。
“童童,以後記得聽媽媽的話,乖乖吃飯,可不許再挑食,聽到沒?”
陳東實從錢夾裡抽出兩張大紅皮,塞進女孩兜裡。
“爸爸來得匆忙,沒給你買芭比娃娃,回頭讓你媽帶你買去,行不行?”
女孩癡癡點頭,似乎還沒有意識到,今日之别,很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男人了。
“走吧.......”
陳東實别過身,才在面館止住的痛,此刻又湧上心頭。
“那我們走了......”
肖楠見他如此,哪還忍心苛責,即便她自己對陳東實有再多怨氣,看在童童的份上,也不好多說什麼。
“童童.......”
若幹秒後,陳東實回過神來,想回過頭去尋母女二人。可人山人海,擦肩接踵,他哪裡還尋得見蹤影?
陳東實站在送站口,聽遠方汽笛聲悠悠不絕,他的視線漸有些模糊,無數虛影将世界攪作一團。播報員開始恭迎送站,閘機口的人們像沙丁魚般穿行而過。密密麻麻的人群裡,無一不是陌生的。
都走了......大家都走了.......終究還是離開了.......
陳東實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台階上,手裡拽着那張名片,思緒遊離。
“你知道嗎?Минийхайрт,在蒙古語中,是‘我所摯愛之人’的意思。”
耳邊飄起一陣熟悉的話音,陳東實心下一震,如墜入淵薮之感。
“我所摯愛之人,翻譯成大白話就是,我愛你。我——愛——你.......”
每個字的尾音被拖得無限地長。
陳東實慌忙站起身,撥開人群往聲音的源頭快步探去。
說話的是個年輕男人,隻留給自己一個側影。他拎着包,正和同伴說着話,陳東實沒有走近,卻對那側颌輪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陳東實深吸一口氣,整個身體莫名滾燙起來,血液像熔漿一樣迅速蘇醒,他甚至能在腦海中聽到噼裡啪啦的爆炸聲響。
他幾近震撼地遲疑上前,伸出一隻手,另一隻手穩住心口,害怕心髒因跳動過于激烈,刺出皮肉,沖出天際,沖出宇宙。
隻見那年輕男子面帶春風,邊走邊笑。
他唇上帶疤,左腿微跛,脖子上明晃晃吊着一枚觀音玉墜。
最關鍵的是,他蒙語講得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