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實沒進去,嫌髒。
他沒有招.嫖的習慣,剛來烏蘭巴托時,他在一家華人餐廳洗碗。一起負責後廚幫工的有個年紀相當的男人,每回發薪水,陳東實都會一分不差寄給老家親戚,讓他們替自己存着,以後回村裡蓋新房。倒是那人,常拉着陳東實去按摩洗腳,說是按摩洗腳,其實内有乾坤,在男人堆裡,風流快活算不上什麼大事。
陳東實因此常被工友取笑,說他“那家夥什”不行,可老實有老實的好處,不然肖楠也不會看上他。那時肖楠在化工廠做車間女工,年輕,身材好,性格又明媚,追她的小夥子不少。
陳東實一窮二白,屁也沒有,唯這老實巴交、古道熱腸的性子對了她的味。結婚三年,陳東實黃賭毒三樣,一樣不沾,除了不愛肖楠,你很難從他身上挑出什麼錯。
這當然都是後話了。陳東實不傻,怎麼會不明白肖楠和自己結婚是帶着目的而來?隻是他無所謂,他需要這樣一個人,照應自己,陪自己說說話,給自己一個寄托,像童童一樣,有時陳東實覺得童童和肖楠是一體的。
在馬路墩對面蹲守了個把小時,那男孩終于出來了。陳東實踩滅剛抽完的煙蒂,快步上前,從後勾住那小兔崽子的脖子。
男孩腹背受敵,吓得哇哇亂叫,陳東實捂住他的嘴,将他往停車場拽,那兒沒什麼人,正方便說話。
陳東實壓着嗓說:“你特麼又騙我?嗯?是覺着我傻?”
他氣的并不是被騙了錢,而是感覺被當了冤大頭,沒人願意被當冤大頭,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男孩被壓着脖子,看不清陳東實的臉,但從聲音能辨出是借他錢的那個人。他掰開陳東實的手,清咳了兩聲,争辯道:“我沒......沒騙你......”
陳東實被氣笑了,“沒騙我?那你拿錢進那種地方?那可是我一天的工錢,你說你是不是又拿去嫖了?!”
男孩别着臉,上氣不接下氣,兩人情緒都有些亢進,都不像是能好好說話的樣子。
“騙我說找你堂哥,又說借錢找你媽,結果拿了錢跑這種地方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你才多大,就出來玩女人?”
陳東實指着馬路對面五顔六色的霓虹招牌,聲色俱厲,宛如一位嚴父在教導犯錯的孩子,他自己也沒想到,在教育孩子這件事上,會如此得心應手。
男孩一臉地不服氣:“我才不是去那兒找樂子的,你污蔑我!”
話音剛落,他推了陳東實一把,徑直向外頭跑。
陳東實三步并作兩步将他扯回到身邊,拽着他說,“那你給我說清楚,不然就把錢還給我,然後跟我去警察局!”
男孩一聽警察局三個字,頓時怕了。他立馬服軟,“我沒騙你......我就是去找我媽來着.....”
說着說着,他不知是急了,還是真怕了,兩顆眼珠子裡跟灌了湯汁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淚。
陳東實看他這副模樣,微微松開鉗制他的那隻手。隻聽男孩一邊抽泣一邊說:“我是拿錢給我媽了......她生病了......”
陳東實心頭一澀,卻不忍懷疑,這又是他為博同情編織的謊言。這一回他可沒那麼好糊弄。
陳東實說:“你媽咋了,那發廊跟你媽有啥關系?”
“她在那兒上班......”男孩哭作一團,“染了病,不敢去醫院,每天都要吃藥。”
陳東實煩躁的心變軟幾分,說:“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你要信我,帶我去見見?”
“嗯.......”男孩收起淚,引着陳東實往馬路那頭走。
陳東實跟在後頭,忽然覺得自己甚是可惡。早知如此,剛剛不該對他如此兇蠻,剛剛自己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小兔崽子,你叫啥名?”陳東實這才想起,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陳斌,我媽叫我斌兒。”
“那斌兒,你知道你媽得的啥病嗎?”
“梅.毒。”
輕飄飄的兩個字,從這麼從陳斌嘴裡輕飄飄說了出來,陳東實腳底一滞,想到,或許在一個十六歲男孩的意識裡,還不知道梅.毒意味着什麼。
“那你知道你媽做......幫人洗頭嗎?”
陳東實在他面前說不出那兩個字。
“知道。”
陳斌的聲音啞啞的,帶着一絲揠苗助長後的僞熟感。
陳東實暗自歎了一口氣,跟着男孩穿過前廳,進了廂房。
屋子裡很黑,隻有一盞裸燈泡亮着,連個燈罩也沒有。女人躺在床上,下身蓋着一床厚褥子,房間裡滿是香煙和香水交織在一起的刺鼻味道。
“媽.......”
陳斌打開門窗,讓屋子亮堂了些。陳東實這才看清楚女人的臉,雖有些皺紋,但難掩清麗,她年輕時一定也不輸徐麗。
“這是.......”陳斌看了眼陳東實,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陳東實說:“朋友。我是斌兒的朋友。我來看看您。”
“我有什麼好看的......”女人淡淡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臉,說:“今天我不上鐘。”
“我不是來......”陳東實頓了一下,很快調整道:“我不是來找你上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