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抱着胳膊倚在門邊。
不像要放他走的樣子。
雙鴉盡力不顯現出什麼表情。
心怦怦跳着。眼睛也沒眨一下,一邊看着客人,一邊用餘光飛快掃視一遍房間。
雙鴉不是那種分析力超強、一眼能看出破綻的人。
更多是依靠直覺。一種敏感的接收力,仿佛身體外,還長有一張捕捉信息的網。
他這一網掃過,看到了半是閉合的卷簾門。離地面半米高。
看到房間非常整潔。或者空蕩。不像有很多人停留過。
看見屋裡放着桶裝水。餅幹、自熱米飯也很充足。
屋子樓上、樓下,裡外也都沒有腳步聲。
雙鴉并不明确地知道,這些現象意味着什麼。
隻是攝取這些信息,一瞬間,在腦中生成一個一蹴而就的應對方案。
雙鴉忽然開口說:
“……我剛收到學校輔導員的信息。有事急着商量,我出去趕緊回個電話。”
當然是編的。
他也不知道,如果真有危險,如果對方居心叵測,這樣說是不是妥當。
但這是雙鴉能想到的,最不會激怒他、最不突兀、又最有警告意味的話術:還有别人,知道我可能和你在一起。
雙鴉也看見,客人明顯被撼動了一下。
他身體輕微一晃。眼睛黯了些,好像有失落。
客人頓了頓,忽然一笑:
“嗯,是的啊。你還有學校的事。”
他從門邊緩緩撤開:“你出去打電話吧。
“房間信号還行。不過你想去樓道也可以,我把門打開。”
客人走到房門邊,按下牆上的按鈕,将卷簾門擡高了少許。
“你去打電話吧。剛好趁這時間我去洗澡。你待會兒也可以洗,有一次性浴巾。”
客人也表現得滴水不漏。沒有對輔導員的來信感到驚慌,也沒有立刻把雙鴉趕走。(若真有歹念,當知道雙鴉和外人有聯系,應該會覺得心虛,會找個借口盡快催他離開?)
似乎沒有什麼大的危機了。
可雙鴉咬緊唇,心下很難受。
對不起,他想:你知道我在防備了。
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真的懷疑你。
他一如往常,臉色冷淡地說了句:“嗯,我去打電話了。”
随後快步走到門邊,摸出手機發出幾條消息:
“現在外面”
“下午出去接翻譯,還沒回學校”
是學校寝室的室友群。
雙鴉寫:
“這是地址:”
“【手機定位鍊接】”
“現在回寝室,抱歉吵到你們休息——”
可輸入到這裡,雙鴉突然一停。
他擡頭看向浴室的方向。
門半掩着。客人抱着浴巾站在水池邊,低頭打量瓷磚上的商标。
他用英語的發音輕聲念:
“R-o-c-a?”
正是先前雙鴉讀過的詞。
他的心一頓。
覺得手指軟下來。方才那句“現在回寝室”,怎麼也寫不完了。
雙鴉看着客人輕微伏下的背脊。兩片肌肉間,明晰的脊柱的弧線。
他把輸入的内容删掉了。
重新寫:
“今晚不回去了。有事聯系”
》》》
客人洗澡的時候,雙鴉坐在方桌前,拿起白天寫的那張習題卷子。
他習慣性地繼續寫起來。主要是幾道文段翻譯。第一道是小說選段,講一個旅客到雪山旅行,站在山頂上,風一吹,冰雪忽然消失了。周圍變成一座白色的宮殿。語句很複雜,費勁巴拉翻譯一通,剛被情節吸引,文段就沒了。
下一段是新聞簡報。講中國和智利簽訂自由貿易協定。所以市場上,來自智利的車厘子越來越多了,都黑黑紅紅十分飽滿,價格也漸漸便宜。然後有一段中文要譯成外語,說的是印第安的土著文化:某個印第安部落很崇拜玉米,認為人是玉米面捏成的,其中加入了神的血。
關于神的名字,雙鴉記不太清,隻好拿出手機去查閱(Ixchel?Yum Kaax?還是Kauil??“哦喲喲好複雜的名字喲!!”觸手們在水中抱作一團。)。他正巧調出先前的翻譯網站,然而這時,雙鴉冷不防一怔,猝然之間想到了什麼。
使用網站,需要選擇原文語言,以及翻譯後的語種。
先前雙鴉用它翻譯文稿,客人就在一旁看着。
雙鴉記得,他是個很機警的人。
所以客人,可能早就知道他學的是什麼語言了
——為什麼還裝作不知道——
雙鴉吸了口氣。聽見浴室門被推開,一股溫熱的水汽從門裡撲出來。
客人穿着T恤走進客廳,頭發還挂着水珠。
圓領的T恤露出他的鎖骨。凹陷處,看久了像會讓人沉淪。
雙鴉想:是故意穿成這樣的?
他避開眼睛。聽客人問他道:“學校的事處理好了嗎?你去洗澡?”
“處理了。
“我今天下午洗過。——你呢,不去工作嗎?”
客人沒回答。走過來,看着雙鴉說:
“我想娛樂一會兒,要不要陪着我?”
雙鴉直直看回去:“什麼娛樂?”
“看電視。怎麼樣?”
雙鴉翻了翻眼睛。“像叔叔會做的事。”
但片刻後他就調侃不出來了。
客人打開客廳的大電視(通過平闆投屏,其實還比較新潮了),找到一系列外國的轉播電視台。大多是電影頻道,世界各國的電影都有。前幾個頻道是亞洲的,日語電影,泰語電影,韓語電影。韓國這個頻道是一部百合影片。客人挑挑眉毛:“唔~”不過還是切換走了。
接下來他又跳轉到北美,然後是歐洲。跳過法國頻道、葡萄牙頻道、羅馬尼亞頻道。
客人一直在跳轉,就沒有停下來。
仿佛他清楚,雙鴉說的外語,不是亞洲語言、不是英語。
甚至他知道,也不是葡萄牙語、或者羅馬尼亞語。盡管這些,都和意大利語十分相近。
客人選了一部南美洲的電影。出品國是墨西哥,音軌是原版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