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泡面頭的副教授，翻譯水平享譽校内外。

上課嚴格而不失耐心。個人著述頗豐，也幫學生輔導論文和翻譯實踐。不收費、無壓榨的那種。

她也有充滿力量的名字——中文：顧梁，西語：Pilar，意思是支柱。

所以是很讓人心安的師長，對吧？

顧老師Pilar對雙鴉說：“這次翻譯和主持，嘗試一下吧。”

顧老師Pilar說：“很簡單的，沒問題。”

顧老師Pilar預警：“就是要參考五十頁資料，英語和西語都有（我英語是不怎麼樣的，就靠你自己閱讀了哈~）。生詞不少，内容挺玄乎。”

Pilar語氣歡快地殺人于無形：“外國嘉賓語速特别快，突突的，我每次聽着都費勁。你心裡有個數啊。”

雙鴉臉色呆白。

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夾雪，還遭遇下山野豬的麻木。

他自己的事還沒折騰完呢。考試複習屢屢受到阻撓。考前還得去徐老師的會場裡幫工。

雙鴉想：這……不行的吧。

他抿着嘴跟老師去辦公室。一路上顧老師揚着頭看花看水，像是完全不知背後徒弟有多緊張：“喲，茉莉開花了呀！嗯~還真是和茉莉花茶一個味道呢~

“咦，這又是什麼花？小黃花，小金花？你等等我用手機識别一下——

“哎呀，你看水池裡新放進來的鯉魚！怎麼頭這麼大啊？！我兒子也嚷嚷着想養魚——”

總之表面上歲月靜好、但又讓人冷汗止不住地冒。

等終于進到教學樓，雙鴉都快給她跪下了。——我感覺很不好、感覺真很不好——他想：還沒開始就這麼抗拒，這個活動還是不要參加了。雙鴉的感官系統又一次發出警告：這場翻譯不太對勁。他沒時間也沒有精力，再塞進一個項目，會惹出麻煩的。

雙鴉強忍着沒立刻拒絕，不願在辦公室外就掃了顧老師的興。

可當他進到門裡，雙鴉胸口一悸動，就好像一整顆心髒，随着什麼沉重的東西一起滑下去。

辦公室裡到處堆滿高高的文件。

有新出廠的期刊樣本，似乎改版很多遍，一本本疊放着像一座旋轉的小樓梯。

還有許多行政工作表。

顧老師也是系裡副主任，要安排課程分配、院系活動、以及學校裡西語相關的接待和文化交流。

其中一張表貼在桌闆上。标題寫着：“二零二四級西班牙語研究生保送考試日程”。

雙鴉心頭一頓。

文件上，表格套着表格十分複雜。有他熟知的内容：十月二十三日上午，筆試。二十四日上午到下午，口試。以及考場要求、考生要攜帶的準考證、在讀證明、本科期間成績單，種種。雙鴉通讀過很多次，到現在已有點反胃了。

但也有很多不熟悉的。

例如，若考卷被意外洩漏，啟動備用試題的程序和上報說明。

以及考場的監考和場務名單。

尤其是口語。分205、206、207三個考室（西語系在二樓），每個考室配備三名老師，名單待定且塗黑做了遮擋。有相機會錄制考試全過程。筆試錄像會抽段檢查，口語錄像分組交叉檢查。

當然還有後期的判分環節。

雙鴉一時間不太能夠設想。隻覺得很複雜和瑣碎。

并且這不是老師唯一的工作。他們還負責設計試題，并給出參考答案。

《考試日程》旁也壓着其他資料。本年度獎學金指标、寫給畢業生的留學推薦信。以及更基礎的，每天的備課和批改到一半的作業。

而所有這些紙張、本子、文件夾的中央，有一張小男孩照片的相框。上面貼着便條：“周三下午兩點帶寶子補牙”

“眼睛飄來飄去看什麼呢？”

顧老師Pilar笑着問。

雙鴉一驚，見她從抽屜拿出會議的背景介紹，

“你這孩子，不聲不響地好像到處在打量。”

背景介紹是A4紙的，厚度像一本雜志。

“别緊張。對你來說是小事。

“随便翻翻、看一眼就行啦，不用特别準備。”

雙鴉一笑。對這嬗變的言論皺了皺眉：

“真的嗎。”

但他将資料接了過去。

雙鴉微微地垂下眼睫。

也許因為，那張《考試日程》又讓他想起保送的事。雙鴉實在有些厭煩了。

又或者，他在紛雜的文件中感到了某種震懾。覺得自慚形穢、沒什麼理由好推辭的。

——也許方才，胸腔中滑落又墜地破碎的東西，是對自己的憐惜和矜持吧？

雙鴉對顧老師點了點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