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燈已關暗下來。樓梯底端沉入陰影裡,唯有“安全出口”指示燈亮起瑩瑩的綠光。過道角落,靜立着一個身穿夾克的高挑男子。平視前方,在這一隙幽光的黑暗裡仿佛雕塑中的騎士。
上方樓道,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片刻後,一個白衣少年旋然出現在拐角。
晃然一現,像樹枝間忽而浮動出的白花。他面容極缥白,以這種輕微的病态,造就出如緻幻香料一般,纖細又讓人略感異樣的美。
樓下的人一動,擡起頭看向雙鴉。
兩人目光交織在一起,“咔哒”,幾乎觸之可及,像玻璃和劍鞘擊出透亮的聲音。
不知怎的,雙鴉看見李紫玉神色一片寂靜。
靜得有些不正常,完全沒有來探望病人的擔心或者忙亂。
或者這隻是他的錯覺。李紫玉的頭發微微被吹立起來,像是不久前曾迎着夜風奔跑。可此時他靜站在那裡,直白又淡漠,好像隻是要處理尋常的一件公事。
雙鴉一怔。按照他的性格,這時大概會卻步,避免靠近哪怕一點。
或者他會擺出慣有的冰山表情,仿佛與誰也無法親近,這樣,就能把親近之後再受傷害的可能也徹底免除。
但是這一次,雙鴉頓了頓,向着李紫玉忽然一笑。
仿佛冰山之間一線驚心動魄的藍湖。
雙鴉也順勢繼續走下去。越走越快,不太平穩的身形晃動成一片白影。李紫玉不禁上前要扶他,正遇雙鴉最後一步躍下,就這樣,正正撞在了李紫玉身上。
胸腔相擊,一陣沉響聲,在壓迫後換來心胸間瞬時的熱意噴薄。雙鴉不由得喘一口氣,喘很輕,仿佛這麼近,吸得太深會把李紫玉一起吸進去。
他看見李紫玉眯起眼睛,眸光中像有輕微的震動。
雙鴉因着這動容,笑意瞬間綻放開。
他說:“你來接我了。”
他也不确定,接下來要怎麼做,是不是真的随李紫玉離開。
隻是坦然又真摯地說:
“謝謝你過來。”
李紫玉揚起嘴角。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于幽暗中仿佛含着光暈。
“謝謝你,在需要幫助的時候,向我求救。”
》》》
李紫玉向身後的宿管緻意道:
“我帶他出去養病,在校外住幾天。抱歉這麼晚請您開門。
“這是一些裝飾餅幹,城外一家咖啡館買的。沒帶像樣的禮物,您當做零食消遣就行。”
他遞給宿管一隻包裝精美的餅幹盒。又向雙鴉笑了笑說:
“打擾你室友休息。下次找機會和他們道歉吧。”
但實際上,雙鴉的室友都還沒睡,方才薛久明要送他下樓,被心頭愧疚的雙鴉強硬勸回去了:
“沒事,沒事,我還能走,不會摔跤或者撞上别人的。”
他也沒拿什麼行李,隻抓了幾件薄衣服,順帶把洗漱用品裹在衣服裡。見李紫玉走出宿舍樓,雙鴉頓了頓,抿緊嘴唇也跟上去。他這才看見,樓外面還站着一名守衛,不遠不近一直盯着宿舍這邊的情況。
幾人一同往校門邊的停車場走。深沉的夜色中都沒有說話,隻是李紫玉偶爾回首,看一眼雙鴉是否需要攙扶或者休息。
直到坐進車裡,他才開口對雙鴉說了句:
“你坐在前排。”
同時又拿出兩隻小禮盒,對守衛以及停車場崗亭的管理員說道:
“感謝。今天剛好從外地帶了些小東西,瓷咖啡杯,蠻好看的,平常多一個杯子可以換着用。”
守衛和管理員愣了愣才接過去,露出先前宿管那樣不好意思的笑:
“哎呀,這也太客氣了,真是的、謝謝啊……
“其實李總這經常過來的,我們都認識了。但是學校有規定,夜間有校外人員進來我們都得跟着,您理解一下哈。”
雖然覺得有些隆重,兩人還是收下了咖啡杯。也許因為包裝以及杯子上的印花實在太可愛了(圖案是一片叢林中的機械鐵甲小屋。用圓圓滾滾很誇張的彩色線稿勾出來)。
雙鴉睜大眼睛,直到車輛開遠還回頭看着他們的笑容。盡管送禮物這種事,在雙鴉的觀念裡總和一些灰暗負面的事情聯系起來,但此時的幾件小禮物,卻讓這趟原本尴尬的出行,顯得有趣又充滿人情味。
雙鴉捏着手裡的衣服,忽然感覺手心一陣悶疼。
他低頭看了看,可能是一路抓得太緊,掌面的傷疤泛出少許血色。
雙鴉左手上有道舊傷。去年時候留下的,用免拆線縫了十多針,但是傷到了神經,直到愈合過後都很麻木。
那時雙鴉在國外參加交換留學項目[1]。原本要赴一場重要的國際學生比賽,但是參賽上午,他在前往一場學術會議的途中,發生意外受傷了。
因為急着處理傷口,學術會議自然沒有聽。比賽也遲了很久才到場。
雙鴉後續試想過很多次:如果不去那場會議,他的生活會不會變得很不一樣。也許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或許有很多路,他都不用再走了——
“在想什麼呢?”
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雙鴉一驚,轉過頭去,看到李紫玉從駕駛座瞥他一眼。
他們正往李紫玉的住處開去。車輛是臨時租的,李紫玉乘輕軌從城外回來,因為事情突發,沒聯系接站,于是從附近租車公司直接找來了一輛。
他穿着一件黑色夾克,搭配深藍色、大面積插畫的長款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