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盈便在後宅賞雪,一邊想着,這麼冷的天,還是窩在被子裡舒服啊。
又想,什麼時候有錢了,買大宅,買他十個八個年輕力壯的男仆。一到冬天,兩個給我暖腳,兩個給我捶腰,兩個捧着茶水點心喂我。跳舞的、撫琴的、唱小曲的......嘶,那得是男倌才行。
做着美夢的時候,真有大宅有家仆的那位卻一點也享受不起來。
肅國公府中,雪打雕窗,燈火滿廂,主位上,肅國公居左,夫人謝氏居右,往下是子女席。
雖是家宴,卻分席而坐,可以看得出來這一家子人人面上都挂着虛僞的和氣。
便是平日單純童稚的五郎崔珣也受僵硬的氣氛感染,收斂了神色,乖乖低頭,在乳母與丫鬟的照顧下專注吃飯,隻有尚未曉事的三娘崔悅臉上仍挂着笑,好奇地張望,打量着平日難以見到的長兄。
崔瑄坐在肅國公下手,平靜地吃着手邊一道炙鴨,感受到不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一回視過去。
其中有往日針鋒相對的二弟崔琰、待人溫和的三弟崔琅、沉默少言的二妹崔怡......唯四歲的崔悅,眼神中沒有其他心思,滿是對長兄好奇和親近。
崔悅的生母雲氏一貫溫柔,與謝氏的溫柔下藏着高門貴女的驕傲不同,寒門出身的她對任何人都是低眉順眼的,甚至侍奉謝氏這個嫡妻比侍奉肅國公更加殷勤誠懇,從不鬧出事端讓謝氏煩心。
因着這層緣故,謝氏待三娘也更和藹。
崔瑄沖崔悅微微颔首。
小姑娘害了羞,猛地将頭埋進乳母的臂彎。
崔瑄總算挂起淡淡微笑,可惜招人煩的目光緊跟着就黏了過來,陰陽怪氣:“長兄倒真是疼愛三娘呢,我還從未見過長兄這般和顔悅色過。不過說來,便是阿珣也少見吧?怕是要吃味了。”
崔瑄收了笑,冷聲道:“你話若少些,我一樣疼愛你。”
崔珣雖年幼,仰慕長兄風采,也渴望長兄關愛,但不至于跟個外人一條心,當下一闆一眼道:“阿兄公務繁忙,難得回府與我們團聚,悅娘思念長兄,我卻是才從長兄分别不久,自然不會生氣。”
若是放在從前,肅國公自然要因二人言語“戲弄”自個最疼愛的二郎而訓斥對方,可今日卻不同。
一則,崔瑄已不是白身,正正經經的五品官,又是绯袍縣令這樣特殊的身份,再動辄訓斥,不合适。
二則,父子二人方才已在書房起了争執,本就是肅國公有求于他,這會雖拉不下臉修複關系,卻也不好再寒了長子心。
三則,方才赴宴之前,他才服過明心丹,這會正是藥效起作用之前虛弱時刻,有心也無力。
權衡之下,肅國公隻當作沒聽見那些話,自顧端起酒杯,敬天地,祭祀竈君,謝氏端着溫婉的笑,配合他做表面功夫。
......
吃了飯,仿佛了了一樁公務,崔瑄送母親、幼弟回屋,又囑咐幾句關心之語,便冒着漸大的風雪往外走。
謝氏也沒留他,比起待在府裡,恐怕在衙門通宵達旦處理公務都更讓這位長子舒心。雖然私心上,她也希望日日都能見到自己孩子......
阿青在前引路,燈籠朔風中搖動。
崔瑄朝後看了一眼,正院的燈火歇了下去,歸于平淡,另一側,柳氏、虞氏兩個侍妾所居的出雲閣依舊燈火通明。
在這冷寂小年夜,笙歌落幕後,朔風帶來肅國公歡暢的笑聲、二女嬌羞的調笑聲,拂過崔瑄冷漠的神色,吹亂他的袍角。
崔瑄毫不留念,提腳大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