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曉得,痛快得死活都顧不上的時候,就不會想那些有的沒了!所以我說,萬事哪能有心裡痛快重要!”又拉着她,“來,快跟我一起喊:痛快死了!!”
他的聲音在星光點點的西坡上四散開來。
“我才不要,你是不是有病。”
說來也奇怪。自那以後,她還真好了起來。
再後來便喜歡上了騎馬。
想到這,她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絲暖意。
而這一切看在沈舜眼中,心中更是愧上加愧:“早先我便想接你回來,可你舅媽又有了身孕。這大半年來,她操持家中這些事,為你母親的事情也奔走了許多,有了身子更是撐不住,床前離不得人。其餘人也還要照看你姥姥,這也怪我,怕你傷心,也怕我們顧不上你,冷落了你。”
劉溪鸰忙道:“舅舅有自己的難處,我曉得。”
她發現,似乎身邊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将她圍在那些愁雲慘淡之中。從前她小,習慣了這種慘兮兮的模樣,總以為自己很可憐。後來去了黃州,她才發現有些事是可以不想的。原來,這種自憐自傷的感覺她并不喜歡。
她輕聲道:“其實唐叔父早先跟我說了許多,我沒那麼柔弱。舅舅,您别總是傷心,不然我也隻得跟着哭了!”
沈舜一怔,歎道:“阿鸰長大了,知道體諒大人了!”
事已至此,拘泥于這傷心之處的傷心之事已是無用,沈舜道:“黃州如何?”
“那兒挺好的。和叔父還有他的徒弟們在一塊,我想不了别的事情,每日倒頭便睡,給飯就吃,很開心。”
“他待你如何?沒有因為你是我的外甥對你客客氣氣吧?這就不好了。”這唐祁出身平頭百姓,若非嚴苛自律,絕無可能有高中一甲,這也是他放心把她交給他的緣故,但若因此對她疏于管教,荒廢學業,那就不妙了。
他真的是多慮了。
“哈,比舅媽還嚴,他還打我手心呢!”說着她便來了興緻,蹭過去撸起袖子露出手心腕心那幾條細細的印,“你看,他下手可舍得了。”
沈舜一看,哀戚的神色頓時驟然全無:“這唐亦惇……我讓他吓唬吓唬你,他倒真下得去手?”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跟着他們去爬山作圖,我肩膀還摔脫臼了呢,還是我自己接的!”她得意地拍着自己的肩膀。
和外甥女的神采奕奕相比,沈舜的驚怒交加倒顯得有些滑稽:“秋天那時候?他和我說你是一點皮外傷!他怎麼能說是皮外傷呢!這怎麼,怎麼,有沒有傷到骨頭啊?再請郎中來看看!”他前後扒拉她的左肩,捏骨頭也不敢使勁,敲也不敢。
“脫臼罷了,接上就好了,叔父也懂些醫理,沒事的。”她忙補充。
“他懂個屁!”沈舜氣煞,恨不能從座上蹦起來,“我給他那麼多錢他竟然這樣待你?!你不是說他對你極好嗎?”
劉溪鸰忙拉住沈舜:“叔父待我很好,讓我見識到很多以前都不知道的東西!”
沈舜的臉扭曲了:“你啊你,你懂什麼?!隻曉得玩,又不曉得輕重!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是往外跑,多讀點書可以,什麼爬山騎馬,這些容易破相緻殘的,你看你的手心,得虧是手心,要是打手面上,那是要留疤的!他敢讓你留疤!不行我非找他算賬不可,他得還我錢!”說着騰地起了身,卻不出意料“邦”地一聲撞上了車椽。
“舅舅!”
外頭趕馬的沈四忙道:“怎麼了老爺!”
“阿四,快點回去!請郎中!”
沈四一回頭便瞧見沈舜捂着頭哀嚎,“啊這麼嚴重啊,要不停下找郎中?”
“少廢話,快走快走!”
劉溪鸰忙拉住他,哭笑不得:“舅舅,很疼吧?”
沈舜:“沒事。”
劉溪鸰道:“我是真沒那麼嚴重,都是我自己傷的。叔父對我特别好,不瞞您說,若不是他,我興許都想跟娘一塊兒走了!”
“當真?”
“千真萬确。”
他還是拉着她上上下下瞧了又瞧。
他必須承認,外甥女的确有些不同了,不同于六年前颠簸流離的無知無措,也不同于三年前來薊州的小心翼翼,甚至不同于年初分别時的溫吞隐忍。
除了黑了高了,她還有些不一樣了。
到底是什麼不一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