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太陽穴繃得緊緊的,垂着頭卻硬是将那眼淚擒住了。
但快有快的好處,五下就這麼過去了。
劉溪鸰的背後一片火辣麻木,周身卻是冰冷的。她雙手撐着地,身上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凄苦的想着,為什麼還有十下?
鞭子的聲音在夜間是相當明顯的。又聽見它揚起的風,她便哆嗦着忍不住往旁邊讓了兩步。
她心裡想,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有人來求個情什麼的嗎?何衍呢?舒放呢?是了,他們不敢來的。可若再打下去,真得把她打得幾個月都下不來床了吧?他當真不怕跟舅舅交代不了?他真的是一點都不在乎了?
可這心裡話好似也叫唐祁聽見了似的。他停了手,輕聲道:“沈子坤若是曉得他的寶貝外甥女自己個兒把京城的窯子都逛了個遍,打你,都是輕的。你說是不是?”
怎麼又成逛了個遍了?胡說。一群害人精。
可現在辯解有什麼用,終究是自己理虧了,劉溪鸰隻得縮在那,大氣不敢出。不知怎的,每當唐祁連名帶姓喊沈子坤的時候,她總感到一陣莫名的屈辱。好像正是因為自己這樣頑劣不堪,她的舅舅才不得不向眼前人低頭?或者說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
“你躲什麼呢?”他問。
她腦子裡一片混亂,隻來得及啞着嗓子辯駁:“我沒有……”
在她身後,他好像笑了一聲:“沒有嗎?”
一開始,她以為他真的是在意她是義兄的外甥女,所以不好管教。
前一刻,她以為今晚訓斥一番,哭了一場,自己便會被放過。
原來不僅沒有,還讓她開了眼,撞見了他真生氣的時候。
今日之前,誰都沒這樣對過她,從來沒有。
但這不意味着以後沒有——原來是她太自以為是。
她想,要打,就随他吧,打的越狠越好,最好把自己打死,她來這世上的苦和孽也就消弭了。她這麼想着,索性也不忍了,一面哭一面繃直了背,倔強地任憑處置。
“好丫頭。”那繡了青線如意紋的皂靴停在她眼前,他擡起她的臉瞧了瞧,面上擎着笑,“做錯了事,氣性還是這樣大!”
他一貫是曉得她的路數的,孫子兵法學得不錯,以退為進這一招使得也是向來熟稔。
青年低聲問:“既然不願挨鞭子,那明日把你送回泰州,如何?反正你這模樣,一時也是跑不脫的!”那歎息中卻并沒有商量的餘地。
劉溪鸰聞言猛地擡頭,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張嘴便答:“不要。”
少女的發髻尚未梳理,幾番衷腸傾訴下來已是有些軟榻了,再被他幾鞭子一抽,便叫汗水擰成了一縷一縷,混着一身的香粉味,瞧着倒是狼狽可憐的。
“不要什麼?”
她想回答,可鞭子卻再度落了身。
這一下抽在了腰上,像是刮穿了她的骨頭,叫她眼前一片白光。隐約的血味被風吹到鼻息間,吹得她腰上冰涼,她想那衣裳一定是裂了的。白光消散時她眼前驟然漆黑,面前的桌子椅子看也看不真切,滿腦子隻是在想——她要這樣被送回去了?
便顧不得他不許她哭,洋洋灑灑嗚咽起來。
好疼。再來一下就昏過去算了,昏過去總不會還要繼續吧?昏過去怎麼送回去?她想。
少女趴在那處,背後附上一層薄薄的汗,黑色的長衣貼在那細弱的背脊上,窄窄的落下來,整個人已是抖的不成樣子。
唐祁收了手。他自然曉得輕重,若說疼,自然沒有多疼的,這點他确信,隻是這丫頭從來沒經過今晚這一遭罷了。
“你去花樓之前怎麼沒想想後果?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把你如何?你以為沈子坤塞過來幾百兩銀子,我便要由得你去外面厮混花天酒地還得供着你?你當我是缺沈家的銀子,還是不敢拂了他的面子?”
他想,她總得有這麼個時候。就如她所說,人既然是他教成了這模樣,根出在自己身上,那麼淺淺收個場也不是什麼分外事。
“這就受不了了?我瞧你并不如何服氣。”唐祁卷了鞭子,他的聲音抽屜在推拉中泛出一絲金屬般的冷意。
“沒有……”這下是真沒有了。
“别太把自己當回事。”聲音輕飄飄從高處灑下來:“你似乎還不太知道,有些事我向來很做得出。”
他的質問從不铿锵有力,卻一句比一句現實,一句比一句難聽。
正如她第一次犯錯挨打,她咬着牙說認了錯,他一眼便瞧穿她的鬼把戲,說“你别裝得一副委曲求全的就義模樣,我可不會心疼你。你的命,你既應了它,就不能再依靠别人的憐憫同情過日子。”
他敢留她,自然也敢打她,敢帶她出來,當然也敢送她回去。她從未覺得他是個令人親近的人,盡管他面上時常擎着笑容,眼底卻極少有過真正的笑意;她敬他,卻從不擔心他會真的把她如何。
他說的對,她以為他不會把她如何,原來是他不想。
可若是回去,又要如何面對沈家的人?先前翻起的浪沒有退去,再帶着一身的傷直挺挺橫着回去,那豈非是整個淮東的笑話?别人又如何看她?她現在還真是沒了逃竄之力,那豈非任他宰割由他評說?
她頭一回覺着怕他,因為他可以随時送她走。
唐祁拿了衣袍遞到她跟前,少女輕輕一縮,那衣服便落在了地上。
一雙大眼透過淩亂的發絲發出了幽幽的光,她那麼疼卻又不敢說。隻得捉住他的衣擺,“我不……”
他瞧着那雙手,平靜地問:“什麼?”
他第一次聽見她清晰地乞求。
“我不回去……”她囫囵說着話,淚水洋洋灑灑,倒是有些梨花帶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