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眯了眼:“你我這樣有緣,定能見的。你說是不是?”說着他又搓了搓指頭攤開手。
劉溪鸰又給了他一顆銀子。
那老道抛了抛,一笑,“真是大方的小姑娘。”一揮手卻是閃了個飛快,生怕她反悔似的。
劉溪鸰追問:“喂,我去哪找你啊?你倒是給個準話啊!”
老道人已不見,聲音卻随風送了過來:“武當,或者來無寺!一言為定!記着,開春驚蟄便是起運之時!”
“一言為定!”一陣清風伴着他身上一個月沒洗的油皮味兒直撲面門,劉溪鸰一口氣差點沒倒過來。
“好功夫!”何衍和張青青不知何時跟了來,“這人是誰?”
她搖頭,“不認識,他說他認識我。你看他功夫好嗎?”
何衍道:“功夫是真的,但這又是武當又是廟的,倒像個騙子。”他二人将将趕上了道人這最後一句,前頭發生了什麼卻是生生錯過了,好不可惜。
劉溪鸰:“哦,他說他佛道雙修。”
何衍瞧了瞧她手中的羊皮卷,“騙了你多少?”
“二兩銀子。”
“你是不是傻?”
“唔……”劉溪鸰瞧了眼他倆,忽然歪頭一笑,“老何你怎麼了?臉這麼紅?青青也是。”
何衍一聽,面上又是一熱,忙推了她一把:“時候不早了,快回去!”
“……你們剛剛幹嘛去啦?”
“走走走回家!”
這天夜裡,她做了個夢,醒來時雖然已忘了夢見的是什麼,可颠三倒四中,她也卻突然明白了什麼。
面上先是一白,又紅了一紅,她喃喃道:“怎麼,怎麼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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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嘉十三年,一個安穩又熱鬧的中秋過去了。距離西北大捷還不到一年,而一個邊疆安甯、夷夏莫敢犯的時代似乎就要來臨了。如今,君臣同心綱舉目張,京畿百裡廬牆井然,民生富足人丁興旺,匠心巧藝百業俱昌,怎麼瞧着都是一派欣欣向榮。
而燈火之上的城牆上,站立多時的曹國公和二皇子的面上卻是一派朦胧。朦胧之下是沉暗。
“方才父皇那樣說,舅舅以為是何意?”皇子早已不複在君父面前的跳脫魯莽,聲如金石,緊皺的眉宇間隐隐透出了城府。
曹國公道:“我也不知。”
“父皇是說這西北人還有反心?還是他在哪聽了什麼别的話?”
今日的中秋宴本是在瑩妃宮中的真家宴,宴上也就曹氏兄妹及李惟李怡兄弟,說的也就是些家常話。
幾人原本說着大皇子的婚事,不知怎得,皇帝似是對這大兒子不溫不火的态度極是不滿,訓斥了兩句。接着卻又無端提起了那鎮西之戰,從死傷無數說到了水能覆舟,好端端紅事最後變成了年底要去修壇祭天告慰英靈。
李怡雖自小養在宮中,父慈母愛難免生些驕嬌之氣,但也不是一味不識時局的真纨绔。這叫他如何不犯嘀咕呢?
曹國公沉默片刻,才道:“任何敵人,隻要活着,便不會亡其反撲之心。殿下,不要相信任何一個臣服于你的人,因為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而臣服。至于陛下方才的話,你莫要想那樣多,不過是勉勵你和大皇子罷了。”
“可是,父皇這話分明不是說給皇兄聽的。”
曹國公笑了笑,“真真假假,你還不了解你的父皇嗎?”見外甥不語,寬大的手掌拍上他的肩,“怡兒,十萬火急的事情也莫要心中着急,着急,隻會過早的輸掉一切。”
年輕的皇子一愣,不曉得他話中含義,隻是颔首:“您說的對。但是……”
今日之事若是放在從前,他隻會以為這些虛虛實實的談話不過是父皇的為君之道,并無所指。但既然提到了鎮西之戰,他便不得不想到那一日那瘦弱書生吞吞吐吐的話:“臣也沒想到赢得這樣快啊……殿下有所不知,這西北之地最是詭谲……”
因為這一場戰争赢的這樣快,所以他冒着被砍頭的風險也要自斷前程?他一直想不明白,此刻卻好像明白了。“舅舅,西邊的戰事,真的結束了嗎?”
曹國公聞言,面色沉了一沉,千言萬語終化作一聲歎息:“不。”
那是充滿無奈的一個字。
“那隻是個開始。”
明月中天,在曹讓的面上投下深深的溝壑,他不過四十出頭,卻已是号令大夏二十萬鐵騎雄師的曹國公,延軍在他手上屢建奇功鮮有敗績。可他這樣的人,也并不是擅長面對所有的戰争。
“殿下放心,這一戰遲早會結束。隻是臣不知還能不能瞧見那一天,殿下可要快些長大!”他笑了笑,雙手輕握住皇子的手,他的手掌異常堅硬厚實,滿是傷痕老繭,與他的相比,外甥的手倒是稚嫩許多,但虎口處也已有了些許小繭子。
此刻,國公的面容是平靜的,但舅舅的眼中卻閃着幽幽的光。也許隻有在親人面前,他才可以趁着夜色用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
皇子怔然。
如他所言,風雪染飛白,換江山永固,是臣下自當領受的。隻是這江山為誰而守,因何而固,又将如何繼往,他不知道。
中秋,是團圓之夜,對許多人而言,也是将離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