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我來看就行,何須叔父何親來?這樣大的雨。”
他瞥她一眼,“你對這處不熟,汴河下頭淤住了,若今夜雨還是不停,這裡恐要漲水。”
那葉郎官在一旁笑道:“你家大人這是不放心你一個人才來的,咱手頭的事還沒完呢!等雨停了就走。”這話說來也沒毛病,聽着卻讓人怪刺撓。
劉溪鸰詫異地瞧了他們一眼。
那葉郎官叫葉斌,現如今唐祁領了重勘京東一路的差事,常在各處走動,葉斌便接了司中的雜事,也是半個副官了。而周管事也在唐家待了半年。
幾人也算是熟識。但今日在這處相遇,卻有了一絲古怪,好像許久不見了似的。
唐祁嘴角動了動,終是沒說什麼。
為了躲雨,這間客棧的屋子頃刻便滿了員。濕漉漉的風将這一樓的廳堂吹得陰冷,一行人便要了幾間房來歇腳烤衣服。
這雨晝夜未歇。
所幸天蒙蒙亮時,到底還是小了,從瀑布樣變成了水簾樣。晌午時分,司裡的人遞了信來,說是下遊的淤堵之處被炸了開來,另外也炸掉了其他沿江的堤,日間便可退水。
“再等等吧。”唐祁打發了信使,倒也不急着走,自顧自在一旁喝着茶。
他不說走,劉溪鸰也不好開口,便在一旁就着雨水練起了字。
雨聲不歇,他焚香煮茶時,水色借着她的筆尖透過了木闆,氤氲出一小汪一小汪圓潤的痕迹。
“喏,這裡回鋒早了些。”唐祁輕聲點評。
他許久不教她寫字。還記得第一回挨揍就是因為寫字,那個“過”字下的走字底她總寫不好,寫不好便罷,還要犟嘴,于是挨了揍。那小竹棍打在手腕上留了疤,後來舅舅曉得了之後氣得跳腳,要找他算賬賠錢,不曉得最後賠了沒有[1]。
“笑什麼?”
“沒什麼。”
這時,周管事敲了門,探了顆頭進來:“姑娘,飯好了,您來看看。”
“我看?”劉溪鸰心道這周管事也頗不聰明,當她是陳維甯來使,敲個門也不進來,竟叫她出去看飯?怪模怪樣的。在家她都是跟着何衍他們一塊吃,最多搭把手,哪裡會看飯呢。
說來,唐祁自從得了官身,吃飯便極少同他們一起了。不是忙得狠了在書房吃,便是忙得急了在司裡吃。在書房的時候有陳維甯何衍他們鞍前馬後,在司裡的時候有飯舍,也有府中人去送。
但萬萬沒有她伺候的份兒。也罷,師傅不在,就伺候一回吧!她起身欲跟着去。
唐祁卻收了書道:“叫上葉郎官一起,我們去下頭吃吧。”
周管事道:“大人,葉郎官吃過了!”
“那你就去端來吧,随便撿些,”又瞧了劉溪鸰一眼,輕笑,“她好伺候的很,什麼都吃。”
哦,不是她伺候,是伺候她。劉溪鸰一窘,忙起身道:“那那那我還是去看看吧!”
說完便是一個噴嚏。
唐祁又對他道:“去尋些姜茶和糖來。”
周管事莫名瞧了她一眼,忙應了聲便去了。這一眼不甚明顯,可不知怎地,她愈發覺着古怪。
一頓悶頭悶腦的飯吃完,她灌了口茶便想去後頭馬廄裡瞧瞧她的馬有沒有淋雨。
怎料剛一起身,唐祁冷不丁扔下三個字:“你舅舅……”
“來信了?”
“嗯。”
她曉得是哪怪了。自中秋以來,劉溪鸰便發現這人有了個新毛病,那便是說話愈發簡短。
人少的時候她倒不覺得,還能慢慢說。但這會子雨聲一大,他的聲音一小,輕飄飄的聽不清便罷了,說話還說了一半,得猜。
好在提得是她舅舅,就算她睡着了也能聽見。再加上過去幾月的所聞所夢,她就是再蠢也不能什麼都不曉得。
她曾回避過,很想當個笑話聽聽罷了。可好多事情,不是聽聽就罷了。
她問:“舅舅是又提了要送我回去的事?”
唐祁端着茶杯,杯沿刮着浮沫的動作未停,“是。”
“他是不是……還說了别的?”
“是。”
她動動嘴,還是問了:“說了什麼?”
他嘴角輕撇,清逸的面龐上流露出一絲晦澀,“我以為你不會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