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宋衿心裡暗數到三十,果然,谷宥開口了。
“不日聯軍開拔,五軍彙集愁苦海。依照聞侯計策,先行造圍城之勢,不發動總攻。”
聞霄的這一策名曰“攻心為上”。
他們組建了一支名為“栾士”的隊伍,裡面都是些愛聊八卦的人,并非正統的軍士。這些人不需要進京畿,隻需要在愁苦海環線四處散播關于蒼凜投降的小道消息。就說,蒼凜與聯軍已達成密約,倘若聯軍大捷,北崇船隊可獨霸海上貿易。
很快,莫名其妙有一些傳單飄了起來,上面寫着:蒼氏賣主求榮,聯軍屠城在即,降者免死。
傳言,撿到傳單的時候,一同拾起了北崇軍的布片!
如此一通組合拳,北崇人心恍恍,群龍無首之際,主将暫且按兵不動。聯軍便繞道方山,兵分四路,長驅直入到京畿城周。
隻待祝煜帶領主力趕至,便是總攻之時。
宋衿聞言,笑道:“聞侯妙計,可定山河。黃河之戰又以身與李蕪相抗,想來就是軍營裡随意揪出個人來,也是信服的。”
谷宥突然直起身端坐,冷不丁問了句話。
“宋大人,若論才智,興許我也比不過聞侯。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普天之下人才濟濟,誰來做這天下之主,尚未可知。”
宋衿不動聲色道:“您嘔心瀝血經營一生,豈能讓聞霄一個丫頭片子坐收漁翁之利。”
“幾年前還是丫頭片子,如今可真真不是了。算下來聞侯重生也有一年了,越發顯其鋒芒,意在……”谷宥頓了頓,直直望着宋衿的雙眼,勾魂攝魄似的,“若說治國之能,宋大人看,誰做這天下之主更有合适?”
宋衿纖細的雙眉擰在了一起。
谷宥溫聲道:“今日我們隻談合不合适,不論功過,你暢所欲言便是。”
“大人,您相信天命嗎?”
“參半吧。”
宋衿道:“當日大人就讀于京畿,是岑老先生的得意門生,美名傳遍京畿。因小人陷害,落魄流離多年。如今大人東山再起,劍指京畿,我想這是天命。”
谷宥看着她,并未多說什麼,嘴角卻微微挑了起來。
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宋衿盡收眼底,繼續道:“大人可知北崇血宮的故事?”
“自然知曉。”
“北崇一門雙子,兄長強幹,弟弟精明。二人一同長大,君侯卻傳位給了蒼楚。君侯咽氣當日,宮内兵變,鮮血一直流一直流,整座宮殿的磚都染成了紅色,侍人許久都洗刷不掉。蒼楚為求自保,自願歸于旁支,忍辱負重、颠沛流離多年,雖最終未能即位,可蒼凜如今已是階下囚,也不能重回故土。奪了自己不屬于自己的,此乃天命。”
香爐裡的香越發濃郁了,熏得人如醉酒,順着宋衿的話語,一不留神心思就被帶走了。
“我與舍弟一母同胞,我自小更用功些,卻總也争不過他。我想這也是天命。”
宋衿說完深吸了一口氣,“天下,朝堂,人家,無不順應天命。大人也是如此,這天下之主本該是誰,混亂之後必然回回歸正軌,天下也會回到主人手中。”
谷宥笑了,宋衿卻心頭一緊。
“宋大人心有七竅,我總是喜歡同你說話。可戰事無常,刀劍無眼,攻城戰中戰死,也是難免的事。我與你投緣,也想說些真心話與你,若是我功敗垂成,這天下讓給聞氏,我不甘心,交給你,我卻是信得過的。你可替我接管下來?”
宋衿猛地擡眼,眸中逐漸浮現出驚恐。她幾步撲到谷宥面前,長拜不起。
“你這是做什麼?”谷宥話雖溫吞,卻暗藏殺機。
宋衿不語,連叩十首,再擡起頭來,光潔的前額上已經青紫一片,一行血迹順着鼻梁流了下來。
谷宥看着她額上的傷,不需多言,心中已經了然。
而屋外躲在窗下的葉琳,隔着窗戶紙看着這一切,手蜷縮在袖中顫抖不止。
幾日後,蒼凜正式移交大堰,押送往玉津圜獄。
葉琳拜訪聞霄的時候,屋裡正議事議得熱火朝天。
聞霄屋裡坐着阮蘭二人。
阮玄情是個偏執的人,性情孤冷,骨子裡正直。為官在官場上糾纏,屬實是為難他,做個謀士,倒是讓他如魚得水起來。
這一屋子人忙得昏天黑地,根本無人理睬葉琳。她隻好倚在門框上,扯着嗓子喚了聲,“聞姐姐!”
“公事私事?”聞霄頭也不擡,手執着根爛筆頭筆走龍蛇。
“公事。聞侯。”葉琳心知肚明,聞霄在與她劃清界限。“轉移蒼凜的一些文書已經遞交給王小蔔,您看還有沒有什麼不妥的?”
那文書聞霄早就看過,王小蔔這些年越發長進,做事妥帖,沒有什麼疏漏。
聞霄便言簡意赅,“沒什麼不妥,辛苦葉長衛。聽說您要高升,還要恭喜了。”
“聞姐姐客氣了。”
“還有私事?”聞霄筆停住,在紙上落了個墨點子。
阮玄情和蘭和豫見狀忙手忙腳亂地換紙,又是一通大呼小叫。
“君侯,這可不是能弄髒的,全都白寫了。”
倒是難得的其樂融融,和谷宥那邊冷冰冰的氛圍對比鮮明。
聞霄這人沒什麼架子,阮蘭二人大呼小叫,她也不生氣。太過溫暖熱鬧,反倒是刺傷了身纏陰氣的人。
到了嘴邊的話,葉琳又憋了回去,最後輕飄飄說一句,“大戰在即,姐姐多陪陪要緊之人吧。”
說完她揪心地合上門走了,留下雲裡霧裡的聞霄,筆上又滴了個墨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