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恍若另一個世界的存檔倉庫,讓我回想起了所有記憶。
我記得七歲那年被蘭納羅帶進的夢境,七歲是我剛去學習芭蕾的年紀,我脆弱又無助,艾爾海森出現在我的夢裡帶走了我,讓我能肆意玩耍。
我記得十三歲那年在喀萬驿客站裡古怪的夢,我因為錯誤的教學方式訓練到指甲脫落,賽諾抱着鮮血淋漓的我離開舞台。
我還記起了那個稚嫩的童音,她告訴了我名字,說她叫納西妲。
可是,人和人的夢境為什麼能夠連接?這真的正常嗎?為什麼賽諾和艾爾海森從來沒有思考糾結過這個問題?
在我對着問題反複咀嚼的時候,身邊忽然響起了熟悉的、軟綿綿的聲音:“唔、這裡是哪裡呀?”
我立刻回過神,将目光放到了眼前的畫作上。很久沒畫水粉畫了,我落筆有些生疏,讓眼前漂亮的畫作産生了些許瑕疵。
可莉跑到我的身邊,小小的腦袋頂着漂亮的紅帽子,像極了一個可愛的洋娃娃:“這是姐姐畫的嗎?哇,好漂亮!可莉好喜歡!”
我現在應該回應她嗎?還是看看情況先?
就在我猶豫之間,我聽到房門被打開,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出現在了我面前。
是媽媽。
看着眼前笑意吟吟的女人,我一時間有些恍惚,因為我實在太久沒見到她了,更别提對我笑着的她。
上輩子我一直想着早早逃離她,這輩子的我做到了,卻并沒有什麼目的達成的快感。
我媽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腦袋,熱情地抱住了我,言語中不乏激動:“錄取通知書到了!缈缈,寶貝,媽媽就知道你可以的,你考上了!”
我被納入這個懷抱時一下子頭腦空白。
在這一刹那,所有的情緒都擠進了我的大腦。媽媽的懷抱原來也是柔軟的,就像置于腹中的子宮一樣安全溫暖,我坐着,被擁抱住的時候正好将臉貼在她的肚子上,暖暖的。
我禁不住淚流滿面。
就在我張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我媽卻又松開了我,自言自語一般說着:“你這次考上了這麼好的學校,你爸肯定要開個慶功宴,哎喲,别提多高興了他。我們缈缈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讀書呢,媽媽到時候就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陪你一起!”
一瞬間,血液倒流,我從頭冷到腳,連指尖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可笑,前一秒我還在為我媽短暫的柔情感動落淚,這一刻卻因她不符合我心意的話而恨意洶湧。
顧及到可莉還在場,我深吸了一口氣,用讨好的語氣小聲地說:“媽媽,我從小就懂得怎麼照顧自己,隻是去上個大學而已,沒必要這麼麻煩。”
但我媽的表情在我話音剛落時驟變,她走過來站在我的面前,橫眉豎眼:“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哦,考上好學校就開始瞧不起我這個親媽了是嗎?我告訴你林缈,隻要你身體裡還留着我的血一天,你就一天不能忤逆我!”
她絮絮叨叨着,為我反複洗腦:“你是不是看多了那些富二代同學,就覺得我們這種泥腿子出身的暴發戶很丢你的臉?你要懂得感恩,林缈,爸媽養你都不容易……”
我的呼吸随着她的話越來越急促,恨意促使我放下畫筆,摸索着握住筆盒裡的美工刀。
可是我媽仿佛沒有看見一般,還在繼續着她的長篇大論。
直到可莉突然跳了出來,她擋在我的面前,指着我媽氣勢洶洶地說:“不許罵星星姐姐!你這個壞阿姨!”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個子還不及腰的女孩用自己矮小的身軀擋在我面前,毫不畏懼地對着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的大人大聲指責:“姐姐都哭了,你再說話可莉就要生氣了!”
然後又轉身拍拍我的膝蓋,仰頭擔心地望着我:“姐姐不要哭了,可莉幫你罵了壞阿姨了,你别難過好不好?”
我看着可莉,淚水無知無覺地從臉頰滾落,滴上了我的雙腿。
相比起被顔料沾了一身髒兮兮的我,可莉幹淨到與我對比鮮明,漂亮的紅瞳中滿是不谙世事。
不行,不能吓到可莉。
我放下美工刀,起身避開她,拉着我媽走出了房間,将可莉鎖在了畫室裡。
我對着在記憶中都已經格外模糊的、上輩子的媽媽看了好久,最後快步走到走廊盡頭,面對着她坐上窗台。
我輕聲說:“再見,媽媽,我真的不想在夢中也要看見你。”
我朝後倒了下去,在墜落中看見了我媽驚恐萬分的表情,以及穿透風聲鑽入耳中那撕心裂肺的吼叫。
再次醒來,我又回到了畫架前。
有所不同的是,我的衣服背後似乎撒上了血漬,我向後摸去的時候,還能感受到未幹的濕意。
可莉的聲音再次傳入耳中:“迪盧克哥哥!你怎麼也到這裡來啦?”
眼前的水粉畫已經沒有了剛才那幾筆瑕疵,除了我身上的痕迹,一切仿佛重新開始,就像我落入了循環。
耳邊可莉的聲音還在繼續:“迪盧克哥哥,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星星姐姐不說話,也不理我,她剛剛明明走出去了,可是突然一下又回到可莉面前了呢!”
我聽到了衣物摩擦的聲音,應該是迪盧克把可莉抱了起來:“可莉,你剛剛看見了什麼,可以和我說說嗎?”
可莉努力地想組織語言:“唔…可莉看見姐姐在畫畫,畫得好漂亮,跟阿貝多哥哥一樣漂亮……還有,有個壞阿姨說話很兇,把姐姐罵哭了。”
這句話剛說完,房門就被打開了。
我再次經曆了方才的擁抱,可此刻的擁抱冰冷,我僵硬地被我媽摟住,在她絮絮叨叨的時候開口問道:“媽媽,你愛我嗎?”
我媽停住了,看向我。
我問她:“如果我考不上這個學校,如果我得不到獎項,如果我沒有那麼優秀,你真的還會愛我嗎?”
沒有愧疚,沒有心虛,我媽隻是惱羞成怒地對我喊道:“你又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供你吃供你喝,到頭來我還成罪人了!”
“你讀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懂不懂什麼叫尊重父母!”
僅剩的那一絲希望破裂,我再次舉起了美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