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在一直看着她。

猜叔不再為細狗短路的狂言和蹩腳的笑話而顯得不耐煩了。他隻是一心一意地看着阿玥，毫不遮掩他疲倦卻欣慰的溫柔眼神。

真遺憾，他沒有坐在後排，連他的手都牽不到。阿玥想。

她這麼想着的時候，細狗還在不遺餘力：“阿玥，你們沒吓着吧？我告訴你們哦，今天整個磨德勒，除了軍車，隻有咱們猜叔這輛車能開，那個素蓬都得叫猜叔一聲坤猜！你知道的嘛，當年帕沃搞事情，就是在磨德勒，帕沃發瘋，也是猜叔一刀下去讓他閉嘴的嘛……”

阿玥看了看身邊的小雅，她似乎對這樣不加掩飾的血腥話題有些不自在。

猜叔的眼神瞥向窗外，又用勃磨語和細狗說了些什麼，細狗哦了一聲。

還沒過一會兒，細狗又瞟着後視鏡說：“阿玥，你們那大樓前頭，咋那麼多軍車呢？你們不是中國公司嗎？咋個去你們那裡噻？你們老闆有事沒得？”

“坤猜，姐夫。”小雅深吸一口氣，突然開口，“是素蓬準許你來海會接人的對不對？主席得罪了素蓬，你知不知道，主席還能不能被運回國？還有，你知不知道劉秘書怎麼樣了？”

也許是不清楚小雅聽不聽得懂廣東白話，猜叔用普通話慢慢回答着：“劉秘書，是那個穿白衫的年輕人嗎？他偷藏電話，被砍斷手指。主席得罪素蓬，不會留全屍的。”

小雅不再說話。阿玥按上她的手，想盡力給她一些也許并沒有幫助的安慰。

細狗轉頭看猜叔，傻笑着喊了一聲：“猜叔，姐夫！”

猜叔明晃晃瞪了細狗一眼，轉身看着後排的阿玥柔聲問：“點嚒？有冇驚到？素蓬手下的軍官講，知你不一般，一直對你客氣嘅。”

阿玥搖頭：“我還好，猜叔，都是托你的福，我這一年算是見了大世面了，貌巴，昂吞的人，毛攀。那個毛攀，在我眼前咽的氣，我今天才能做到提着一口氣等救援。”

猜叔輕笑一聲，接着對阿玥說：“今次係素蓬做局，設法使他要找嘅人都回來磨德勒，一舉擒下。不巧，其中一位就在你哋出海會，才牽連到你哋。”

“猜叔，那你知道我和小雅那些同事會怎麼樣嗎？”阿玥問。

猜叔用眼神安慰她：“放心，你哋終歸有中國大使館，兩日内都會放人嘅。素蓬隻係要總統那個位，唔係要殺盡人。”

細狗又忍不住接話了：“阿玥，雖然猜叔說會放人，你可别小看猜叔去接你噻。你真是命好我跟你說，就昨天，猜叔不管咋樣都要過來找你，都知道邏央盯着大寨，又不敢動手撒，猜叔還是離開了。猜叔不來，你們這樣年輕姑娘，誰管你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哪個知道……”

“細狗。”猜叔語氣嚴肅地打斷他。

細狗這才向後視鏡瞄了好幾眼，怏怏地說：“哦知道了嘛猜叔，姐夫。我就是吓唬吓唬她們嘛。中國女的我就隻見過劉金翠和阿玥，還以為都是她們這樣的，膽子又大又霸道。現在知道了，越是漂亮的越膽小嘛。”

進入勃邦，手機信号開始恢複，猜叔接到了但拓的電話，不知電話裡說了什麼，猜叔良久沉默不語，氣壓低得連細狗都小心翼翼起來。

漫天大雨中，兩輛車一前一後在黑暗裡行進，隻有車燈照着前方崎岖不平的路。猜叔終于用勃磨話對細狗開口，平心靜氣的，可是細狗聽了，卻突然大喊大叫起來，激動得一直按喇叭。

阿玥不敢問。

和她一樣緊張的還有小雅，小雅驚恐地看了看狂暴開車的細狗，和坐在他身邊一言不發緊盯着前路的猜叔，又轉頭看了看阿玥，突然用英語說：“玥，他們懂英文嗎？”

阿玥搖搖頭。她很肯定，達班的這些人不懂英語，即使猜叔的可能性也很小。

小雅接着用英文對阿玥說：“玥，我聽得懂他們的話。你老公說，家裡的佛堂被火燒了。”

阿玥長大了嘴巴，沒有發出聲音，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去看猜叔。

難怪他是這樣沉默地壓制着怒意的表情。

“這麼大事情為什麼不告訴你？我們去達班是不是有危險？”小雅大概已經猜出來，達班的坤猜并不是什麼良善之人。

“我們不會有危險的，你放心。”阿玥隻好定了定心神，沖着小雅小心翼翼地用英文解釋，“但實話跟你講，他不是我丈夫，在那些軍人面前我是為了自救才那麼說的，管用就行。他真正的妻子去世了，牌位供奉在佛堂，開車這個是他妻子的弟弟。”

勃磨的雨季來得出其不意，來得如影随形。伴随着阿玥的返程，從西到東，從磨德勒來到達班，又比猜叔的車提前了一些到達，在阿玥跟着猜叔回到大寨時，大雨才剛剛将佛堂的大火澆滅，直到晨曦微露才漸漸停下。

猜叔第一個下車，站在隔岸，望着水中央已變成斷壁殘垣的佛堂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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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玥和小雅看着他的背影。猜叔和細狗都不在車内，小雅終于又問阿玥：“玥姐，我之前聽主席說過，你跟了一個本地的□□男人，就是猜叔對嗎？主席說你中槍是因為幫派尋仇，也是要敲打海會。”

阿玥點頭：“跟大佬有代價啊！你說說，是不是很倒黴。”

小雅苦笑出聲：“是啊！是有代價的。玥姐，你為什麼還要留在三邊坡呢？這裡這麼危險，是猜叔他不放你走嗎？玥姐你知道嗎，我和主席，起初也是他不肯放我走，後來就是我自己不願意離開了。其實，我也沒有追求過什麼名分，他的妻子也一直知道我的存在。但是現在回頭看看，我還年輕，如果可以從頭選，我不會走進海會的門，不會去參加那場面試。”

達班的朝陽升起來。

州槟過來敲了敲車窗：“阿玥，坤猜說，你的朋友，可以住到你的竹屋裡休息。”

阿玥和小雅走下車，向着水邊走去，猜叔轉過身看了她們一眼。

“猜叔。”小雅畢恭畢敬。

“猜叔。”阿玥說。

猜叔的表情看不出什麼，隻是對阿玥輕聲應答：“你一定好累了，返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