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身茈藐紫和珍珠白配色的衣服。
在茈藐紫的絲綢上,用疏疏密密的珍珠白絲線,織出了一幅波瀾壯闊、氣勢恢宏的山河圖。
兩袖枝延葉展,花姿盛異,散開的花瓣飄飛向肩部,胸前為雲霞出日,腰部為群峰聳立,腰下為江河奔流,再往下到裙邊是樓台靜伫。
她就那樣從容走來,仿佛帶着一個晏和盛世。
她的長相是鵝蛋臉,柳眉杏眼,柔美端莊。
明明是溫雅的美人,可當觸到她的眼神,白思若感覺自己全身上下裡裡外外皆被看透,所有心思一清二楚暴露在對方面前。
這種恍若沒穿衣服的感覺令她想逃離,但美人身上又存在一種溫暖安全的氣息。
像春暖花開的草地,明亮堅固的房屋,讓人想靠近她,留在她身邊。
銳利又柔軟,很矛盾。
她的氣質與紀铎風格迥異,但同樣鮮明強烈,讓人忽略了他們五官的精美、衣服的華麗,從而沉陷于周身那奇特的磁場中。
美人又走近了些,就在此時,白思若腰間的有情環忽生異動。
有情環迸發出耀眼的七彩光芒,升到空中,朝美人飛去,飛到一半,它蓦然意識到什麼,把緊貼着它的迷心玦彈開
嗯,更像是踹開。
然後沖到美人身邊。
紫衣美人周身頓時七彩光流轉,衣袂翻飛,她閉着眼睛緩緩升至半空。
她的身體也瑩瑩發亮,流光溢彩。
光芒愈來愈盛。
白思若和蕭惟然原地震驚。
有情環認主了?
這個美人莫不是他們要找的,神上?
阿澤的反應給了他們确定的答案。阿澤生出雙翼飛到紫衣美人身邊,驚喜地圍着她轉圈:“神上,神上,神上…”
表情仰慕、言語熱切、臉上笑出花,哪裡還是那個在家裡時的小傲嬌?
白思若心裡酸酸的,阿澤對神上更像孩子對母親的态度。
好吧,某種程度上也的确是。
阿澤由神上先創造出。
白思若正望着阿澤,突然蕭惟然一把将她拉開幾步。
她随即竟發現,紀铎也升到了空中,迷心玦的黑霧在他周圍彌漫擴大。
紀铎的身軀在黑霧中若隐若現,鬼魅難測。
這什麼情況?迷心玦也認主了?
那豈不是說明,紀铎是魔?
她同時喚醒了魔?
白思若立時吓出一身冷汗,心驚膽顫:“阿然,他是魔?”
蕭惟然握緊她手,語氣凝重:“不怕,神上也醒了。”
紀铎周身的黑霧越發濃厚,白思若不禁望向神上那邊。
神上已睜開眼睛,她摸向阿澤的頭,輕喚她:“白澤?”
神上沒有表情,語氣也尋常。
但沒由來讓人感覺到一種,排山倒海的聖潔,和震古爍今的悲憫。
阿澤剛要回答,卻瞟到什麼,臉色遽變,瞪大的眼裡滿是驚恐。
一道黑霧凝成的巨型魔劍刺向神。
神推開阿澤,但轉身後并未反擊,而是用身體接下那一劍,同時用神力收攏了散溢到各處的魔氣。
所以魔那毀滅性極大的一擊,并未給人族及周圍環境造成什麼影響。
魔沒料到神的反應,有一瞬間的愣神。
這時,神動了,她瞬移到魔身邊,似乎抓住了他胳膊。
然後二人皆消失不見,恍惚中似乎有一白一黑兩條線直沖天際。
這變故,誰也沒想到,白思若張口呆呆望着天邊。
神就這麼走了?
她還有東西要交給她呢,白思若去摸懷裡的宣令使令牌和巡察使令牌。
發現兩個令牌均不見了,卻出現一個小光團,白思若用手去碰,腦海裡想起了神清雅的聲音:
“前情我已知曉,現下我需先處理魔的事,還勞煩你和蕭惟然二位,暫時代替希音和紀铎的身份,穩住東照朝局,莫讓人族出亂子。”
緊接着,白思若腦海湧現出一大段希音的記憶。
兩個月前
道興十年,春,驚蟄
紀府大婚,到處張燈結彩,貼喜挂紅,直到傍晚仍然熱鬧非凡。
婚房内,花燭燃了大半截,身着鳳冠霞帔的希音靜坐在床邊,沉重的鳳冠壓得她脖酸背疼。
聽到房門外傳來腳步聲,希音連忙拿起團扇遮于面前。
“吱呀”一聲,紀铎打開門踏入房間,他在門前停了一瞬,随後關好房門朝她走近。
紀铎站在她面前,低柔開口:“音音,今後我們就是夫妻了。”
希音心中毫無波瀾。
她是前内閣首輔希略的孫女,對紀铎并無愛慕之心,至于為何嫁他?
這便要問這位禦前紅人了。
希音聲音平靜:“卻扇詩”
東照婚禮按例,新娘執扇遮面,新郎若要新娘卻扇,需作卻扇詩,新娘滿意後方能放下扇子,進行下一步,入洞房。
紀铎頓了片刻,朗聲道:
“綢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佳人?子兮子兮,花容月顔,扇遮不見,惜如之何?”
希音一聽,這不是随便拿詩經裡,綢缪篇的句子改了改、胡亂湊出的嗎?
簡直是…亂七八糟。
她聲音冷了幾分:“紀大人不想作詩便不作,何必拿古人的詩句敷衍我?”
紀铎一聽,急忙坐到她身邊:“音音,我實在不擅長這個,你别惱,我再想想。”
希音往旁邊移了移,不想理他。
過了約有一刻鐘,紀铎再次開口:
“良辰難覓,美事難求,團扇橫礙,許我拿開。”
希音聽完,頓時眼前一黑,心口一滞,她緩緩拿下扇子。
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詩。
但為了自己的耳朵和心肺,還是放過這個環節吧。
這不是在考驗他的才華,而是在考驗她的身體!
一身大紅喜服的紀铎目光灼灼,一直盯着她看。
希音擡頭瞪他,表達不滿。
紀铎滿面笑容湊過來,準備親她:“音音”
這個登徒子!希音伸手推開他:“請離我遠一點。”
紀铎聽後身形一僵,溫聲說:“音音,我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真巧啊,這難道不是天定的姻緣嗎?”
希音側頭:“我認為很不巧。”
聞言,紀铎眼眸瞬間暗沉,笑容隐去:
“希音,你莫不是忘了,你為何嫁我?
希略犯結黨營私死罪,若非我從中斡旋,他豈能全身而退,安然告老還鄉?”
紀铎逼近她,伸手撫摸着她鳳冠上的流蘇:“你身為希略的孫女,不應該知恩圖報嗎?”
“恩?”希音眼神冰冷,擡臂打掉他的手:
“紀铎,你把我當傻子嗎?
當今皇帝幼年即位,以往朝政有賴三位輔政大臣,如今他長大了,也到了收攏權力的時候。
祖父的為人我清楚,他一生謹肅清正,絕無可能犯大錯。”
“所以”希音直視紀铎雙眼,目光凜冽:
“是你要幫皇帝集權,栽贓陷害祖父。
還要打着幫祖父求情的名義,脅迫我嫁給你。”
紀铎微微後退,凝眉張唇,眼裡不可置信:“你知道?你竟然知道?”
紀铎面上表情豐富極了,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他喃喃自語:“怎麼會?”
希音看着他的反應,有點想笑。
他以為她是閨中女子,便一無所知,任他糊弄嗎?
紀铎猛然撲過來,握住她雙肩:“你既知道,為何還嫁我?”
這一下用力頗大,把希音撞到了後面的床柱上,不僅背部撞到堅硬的木頭,頭上的鳳冠還被床邊的紗幔挂住了。
希音背痛下意識彎腰,但頭發也被扯住,頭皮背部都很疼,一下子讓她眼淚飙出來:“紀铎!”
紀铎見狀連忙放開她:“對不起,對不起…”
手足無措半天,他才笨手笨腳幫她把鳳冠解下來。
紀铎把鳳冠放到一邊,也不敢再碰她,遠遠盤腿坐着,低頭絞着自己雙手。
希音也無言靜坐,等疼痛緩和。
她為什麼嫁?
景瑞要收權,勢必對祖父動手。
瓦解權臣勢力的最好辦法,便是治罪,這樣才能把其手下勢力打散重整。
如今她嫁來,祖父辭官,雖失了權,但無罪無罰,清名得以保留,未嘗不是好結局。
更何況,她還有其他要做的事。
希音擡頭看紀铎,他垂眸咬唇,以往桀骜張狂之态盡斂,滿是羞愧無措的樣子,倒讓她想起和紀铎第一次相見的場景。
那是四年前紀铎剛到赫都不久,兩人皆十三歲。
她去郊外踏青,遇到幾個官宦子弟對紀铎百般羞辱,嘲諷他是軍伎之子,還朝他吐唾沫。而紀铎雙拳緊握,眼神狠戾,似乎要動手。
希音趕緊跑過去,喝令那幾個官宦子弟給紀铎道歉,那幾個不情不願道完歉之後,她趕走了他們。
紀铎疑惑望着她。
她看到了他眼底的兇狠、憤怒和…傷痛。
為安慰他,希音走過去,用絹帕擦掉他衣服的髒東西,然後往他手裡塞了一把果脯蜜餞,對他說:“嘗嘗吧,很甜的。”
那時他乖巧無措的模樣,和現在床上的他很像。
希音看着已經長大很多的紀铎。
他的身形由單薄的少年變為了高大的男人,輪廓分明,喉結突出,寬肩窄腰,肌理流暢。
他文采差勁,身材還是不錯的。
就是不知…
一會兒,他能否令她滿意?
希音拉下床幔,在紀铎擡頭驚愕的目光中,伸手按住他胸膛,将他推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