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憫斂眸,聲音有些淡淡的,“或許她認為這樁婚事不太般配。”
見他不太想說,景溯也沒有追問下去。
其實,在成功救下賀蘭憫後,他也派人去調查過他的身份。
“一個低賤的馬奴,也配肖想我?”,白雙元曾經鄙棄地說過這句話。
而景溯手下得來的情報更深入一些。
賀蘭憫是蒼國人與夏國奴隸生下的孩子,從小被分配去牧羊牧馬,生活的十分艱辛。
而這樣的身份,本是遠遠夠不到身為白部族長之女的白雙元的。
不過,蒼國崇信佛教,尊佛教為國教,舉國大興寺廟,更是尊奉西域請來的佛法大師念空為國師,以求佛祖保佑大蒼。
而賀蘭憫這個卑微的馬奴,不知怎麼居然入了念空的眼,被他稱贊有佛緣,成了他座下唯一的俗家弟子,因此地位躍遷,尊貴無比。
蒼國皇室為了取悅釋念空大師,将白部之女許配給賀蘭憫,谕旨親賜下兩人婚約。
誰曾想白部表面應下,内裡卻看不上賀蘭憫曾經的身份,夥同乙部營造叛亂的假象,為的就是在成親典禮上光明正大殺死賀蘭憫。
這樣,白部就不用承擔任何違背王帳的罪名,可以把鍋全部推到乙部上。
而乙部又是個居無定所的邊境遊牧小部落,就算王庭怪罪下來,如果不發兵去繳,也很難對乙部造成什麼實質性傷害。
景溯救下賀蘭憫之前,就通過這些信息想通了前因後果。
賀蘭憫道:“暫定你說的都是真的,如今白部計劃沒有成功,一定不會放棄殺我滅口,因此,我現在不能回蒼國。”
“你終于明白我的苦心了!”景溯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就是這樣我才希望你在京城多待一段時間啊。”
“是嗎?”賀蘭憫看了一眼肩上的手,意有所指,“我以為隻是某位貴公子太過幼稚,在學金屋藏嬌的把戲。”
景溯挑了挑眉,貼近了他笑道:“我倒是可以為你建座金屋,不過,你是嬌嗎,嬌在哪裡?"
賀蘭憫随口說完,便意識到自己的比喻不妥,偏偏景溯還故意過來逗他。
景溯離他很近,含情的桃花眼中帶着調侃的壞笑,溫熱的呼吸都綿綿地打在他的臉上。
他慣于熏香,就連氣息也氤氲着一股清淺的香氣。
這麼近的距離下,小公子的臉上仍然白皙細膩,隻有燭火給他的臉上細細的絨毛暈上一層淺淺的暖光,彰顯着他未脫的稚氣。
配合上嘴角不經意顯現出來的酒窩,居然有些……可愛。
賀蘭憫皺了皺眉,覺得自己真是腦子壞掉了,才會想起這個詞。
景溯如此惡劣的性格,和可愛搭上一點關系嗎?
“不過動了幾下手腕就嫌手酸,到底是誰嬌氣?”賀蘭憫在嘴炮這方面是不肯服輸的,逼問回去,“景世子,誰是嬌,你說呢?”
卧槽,别提了行嗎,這個事情是過不去了嗎?
景溯用來調侃賀蘭憫的那一絲痞氣很快就散掉了。
“我真的不敢了。”
他退了三尺遠,坐的端端正正的,以表明自己已經老實了,再也不敢以調侃賀蘭憫為樂。
于是賀蘭憫鼻尖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暖香氣息也消失了。
從始至終,賀蘭憫面上隻是一派淡然。
“總之,既然我已經決定留下來了。你那些護衛也可以撤了。”賀蘭憫說,“我偶爾也要出府逛逛,讓他們不要打擾我。”
景溯剛要說什麼,就被賀蘭憫打斷:“你大可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絕不會趁機逃跑。——好了,已經很晚了,你走吧。”
景溯就這樣被趕了出去,他還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是,怎麼感覺,賀蘭憫趕他走的動作,特别着急呢?明明剛才兩人不是還談的好好的嗎?
“怎麼突然趕我走啊?”
景溯在門口問。
“你身上味道太重了。”
半晌,屋子裡傳來賀蘭憫的聲音,不知為什麼,聽起來有些壓抑。
味道重?難道是汗味,不可能啊,他沐浴過了才來的。
那就隻可能是熏香了。
“熏到你了嗎?”景溯擡袖聞了聞,沒有啊,跟平常一樣淡淡的。
賀蘭憫沒有回答。
景溯道:“那我以後可以來找你了嗎?”
原來之前賀蘭憫是誤認為自己勾結了乙部,才對自己态度那麼差,那麼今天解釋清楚了,他以後應該不會再趕自己走了吧?
景溯其實覺得,剛才這種相談甚歡,沒有争吵的場景,還挺溫馨的,正是他腦海中對自己和賀蘭憫的設想。
“……可以。”
隔着門,賀蘭憫說。
景溯如同拿了特赦令一樣高高興興地走了,卻不知道,隔着一道門的賀蘭憫,當身體不受控制地先于意願說出那兩個字時,是有多麼地,懷疑自我。
……
賀蘭憫白天出門,考察夏國京城風土人情。
晚上回自己房間,專心看書習字。
第一天,景溯沒有來。
第二天,景溯還是沒有來。
第三天,賀蘭憫懷疑他把自己忘了的時候,景溯姗姗來遲。
“真不知道範老頭最近怎麼了,我哪得罪他了我,天天逮着我訓。”景溯推開門時,還不忘活動了一下自己酸澀的肩膀,“天天罰我抄書,我手都要斷了。”
偏偏這幾天五皇子還回宮裡去了,偌大的國子學連一個護着他的人都找不到嗚嗚。
也或許範老頭瞅準了五皇子不在的時機,故意整他來着。
“連着兩天我都抄到半夜了,其實今天的書我也還沒抄完來着,不過很想來看看你……”景溯說着,走到賀蘭憫書桌前。
“你也還沒睡啊,現在還在讀書,好刻苦。”
他俯下身看了看賀蘭憫手中的書,是一本《金剛經》,他對這些東西也不感興趣,隻是聳了聳肩:
“怪不得你們蒼國那老和尚說你有佛緣呢,原來佛經也要徹夜苦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他不知道,當他在讀着那些佛經上的字句時,書的主人也正在看他。
景溯貪俏,天氣不過略略暖和了一點,他就迫不及待地脫下了冬天厚重的衣袍,換上了輕薄的春衫。
一身杏色交領長衫,外披白色輕紗罩衣,寬衣博帶,輕薄的衣料層層堆疊,随着動作雲卷雲舒。
盡管景溯絕不是注重貴族舉止的那一類人,可少年身量單薄好看,腰間纖瘦的弧度微收,自有一股生機勃勃的青蔥氣息。
“說的這麼好聽,怎麼我的抄書任務就不能如夢幻泡影一樣消失呢?”
賀蘭憫就聽景溯發表了一番對于佛經的歪理見解,然後在他書桌對面坐下,“你不介意我來這裡抄書吧?”
賀蘭憫搖了搖頭,景溯就把厚厚一沓紙放在桌上,埋頭開始抄了起來。
賀蘭憫拿了一張看了看,被那一坨坨糊在一起的字辣到了眼睛,又趕緊把紙張放了回去。
都說字如其人,怎麼偏偏景溯比他的字好看那麼多?
上天真是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