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上鋪着灰綠色的條石,薄薄的,像是蒙了一層陳灰的舊琉璃。兩旁低矮的蔓草長長短短地匍匐在小道上,成功地與之融為一體。
衣身低着頭,踮着腳尖,小心翼翼地前進。她怕一不小心踩到那些不知名的蔓草,更怕那些蔓草萬一看她不順眼,冷不防給自己一下子怎麼辦?之前,飛鸢提醒過她,這裡的蔓草脾氣都不大好,喜怒無常,千萬不要惹它們。萬一——萬一啊,不小心踩到它們,除了飛快地逃之夭夭,别無二法。但凡遲疑一下下,很有可能就會被蔓草纏上。輕則被蔓草陡然變得剛硬鋒利的草尖将腿腳刺個對穿,重則嘛——說不得就會被蜂擁而上的蔓草們裹纏起來,片刻之間就消失無蹤了。
衣身無知,多問了一句,“然後呢?”
飛鸢莫名其妙地望過來,“沒有然後呀!”
衣身心裡一冷,“怎麼會沒有然後呢?”
飛鸢想了想,笑了,“你以為還有誰回來為他收屍嗎?”她不在意地揮揮小胖手,“沒有的事兒!鬼又不是人,哪兒來的肉身?被蔓草吃了就吃了呗,還能剩下個啥?”
衣身額上“嗖”地冒出冷汗,舌頭都快打結了,“我。。。。。。哦。。。。。。哦哦。。。。。。”
這一刻,她深恨自己嘴欠,幹嘛問這個。
這條小道是專供溫泉苑的仆傭所用。這倒不是孟娘子對仆傭的特别管理手段,而是長在這裡的蔓草都是還未馴化好的,萬萬不能靠近客人。沒辦法,就隻能委屈仆傭了。可即便再小心,每隔一段時間,總有幾個鬼失蹤,沒誰曉得是被哪朵花哪從草給吃了。反正吧,這種事兒,問是問不出來的,嚴刑拷打——那更不可能!
須知,當日孟娘子盤下這座山,可是與這山裡的上上下下都談妥當的。所以,這裡的一花一木一草一蟲,都是這裡的打工者,地位不遜于仆傭。甚至而言,原本就是這座山上的——而非那些從外面移來的花草樹木,它們地位更高,更牛皮——人家是土著嘛!坐地戶,當然覺着理應看不起那些外來戶!
故此,孟娘子對它們時不時地拉扯個仆傭打個牙祭啥的,也隻能裝作看不見。好在,滌惆清府日進鬥金,那點兒喪葬費賠償金,孟娘子還是很舍得出滴!
好不容易走完這條小道,衣身長籲一口氣。
她緊跟着飛鸢拐進了一條九曲十八彎的長廊。
長廊雕梁畫棟,精緻又華貴。被打磨地光滑如鏡的欄杆外,一側是花林,一側是清溪。花林裡都是各色各樣的花,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五顔六色大大小小的花頭,随着衣身行進的身影,次第開放。此起彼落的花頭,“目送”着衣身一步步向前,說不好是谄媚還是垂涎。
衣身隻覺得後脊梁冷飕飕的,壓根兒不敢回頭看,隻能目不斜視地緊随飛鸢的步伐。
而在清溪一側,則是波光粼粼一派安靜祥和的氣氛——當然,如何能夠忽略那水面上奇奇怪怪的表情。其實,那些表情也不算有多駭人,完全可以視為雨滴落在水面上泛起的漣漪。隻是,這些“漣漪”有些欺生——大抵,它們覺察出衣身并非是位正經的客人,于是,便不大客氣起來。衣身眼角餘光冷不防一瞥,便瞥到溪面上露出一個詭秘的嘲笑似的表情。那下撇的“唇角”或許随着水流緩緩移動,被拉長又扭曲,漸漸變成一張巨大的、透明的、即将支離破碎的鬼臉,充斥着極其難以言喻的詭異。
衣身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感覺收回視線。
一旁的宮燈竊竊私笑。其中一盞,竟笑得上上下下好一陣狂抖,仿佛多麼地樂不可支。飛鸢黑了臉,而衣身的臉色,則更白了。
“讨厭鬼!就屬你最煩!”飛鸢惡狠狠地瞪着那盞笑得似乎快要厥過去的宮燈,“你再笑一個試試?”
飛鸢的口氣很不善,宮燈立時收斂,不抖了,還輕輕晃了晃,将先前抖亂了的金黃燈穗晃蕩齊整。
“别理它們!”飛鸢呶了呶嘴,示意衣身跟上,又撇着嘴抱怨道:“一個個兒的,忒沒規矩!倘若給正經客人看到,還不得以為我們院子裡都是這等沒教養的東西!”
非正經客人衣身:。。。。。心好累,什麼也不想說。。。。。。
衣身的身影漸漸遠去。
那盞淘氣宮燈下方垂墜的燈穗紛紛扭曲着支棱起來,望向背影遠去的方向。倘若此刻衣身在旁細看,一定會驚愕地發現,這一縷纖細精巧的燈穗,原來是由一根根長蟲集束而成。長蟲既細且長,通體為金黃色,細緻勻稱。下垂時柔若無骨,順滑服帖,甚至會随風輕輕搖擺。而此刻,卻一根根扭曲如蛇,偏生尾端都束在宮燈下,乍一看,猶如千頭怪物。
這些長蟲彼此交疊糾纏,仿佛在交頭接耳。宮燈裡,一團似有若無的霧氣,散發着幽昧昏黃光芒。光芒照在千頭長蟲之上,愈發顯得張牙舞爪,頗顯猙獰之态,令人望之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