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身醒來時，窗外依然響着零零星星的鞭炮聲。遠處，一閃一閃的亮光穿過黑夜，将孩子的歡笑尖叫送到窗前。

她揉了揉眼睛，将窗戶掀開一道縫兒，趴在窗台上向外看。

大年初一的太陽，尚未升起。

午夜的寒風吹在身上，凍得衣身直哆嗦。她趕緊放下窗戶，“哧溜”縮進被窩裡。被窩裡已經沒那麼暖和了。衣身左搖右晃，努力把自己卷成個蠶寶寶，閉上雙眼，卻非入眠。她腦子裡，一幕幕都是溫泉苑之所見。可是，直至此刻，她都不能确定，倒底自己是做了個離奇的怪夢，還是真得往陰界走了一遭？

她想着飛鸢那張胖得猶如扁柿子的肥臉，想着屠荼吝啬肉疼的表情，想着那朵美顔不可方物的芍藥，以及那不知其所以然的蚳豸。

如果這是一場夢，夢中的點點滴滴為何如此清晰？如果不是夢，那她可真是。。。。。。念及此，衣身不由重重咽了口唾沫——待得找到菲菲，一定要好好給它講一講這“陰界一夜遊”。對了，還有蘇道長——他會不會以為我在編故事騙他？

依着東土大陸的風俗，大年初五迎财神。迎了财神，各家各戶就可以開門做生意了。然，還沒等到初五開張，壽衣店的老闆就接到了一筆大生意。

壽衣店裡不但賣壽衣，也賣各式各樣的冥錢。小到銅錢紙币、金銀元寶，大到金花銀樹、金山銀山，乃至丫鬟仆人、豪宅寶車，應有盡有。衣身險沒看花了眼！

好在，她始終記着兩件事——其一，她答應給屠荼燒三座金山三座銀山；其二，她自己也是個窮鬼。故而，即便在精美逼真的各色紮紙前都快邁不開腿了，衣身依然堅定地捂緊了荷包。

壽衣店老闆目瞪口呆。

他做了大半輩子生意，頭一回見着為買金山銀山而讨價還價的人！倒不是說在壽衣店裡有不能讨價還價的規矩，而是——怎麼說呢？給先人燒紙錢還讨價還價，吉利不吉利先不論，它顯得不虔誠不是？

隻是，眼前這姑娘顯然沒這意識，非得要他給個八折價。

“五座金山五座銀山，這不少了，八折也沒便宜多少，老闆就大方點兒嘛！再說了，做生意，講的是細水長流，薄利多銷，這才能吸引回頭客呀！老闆，這次你給我八折優惠，下次我還來你店裡。我還會介紹我朋友來光顧你的店。怎麼樣？夠意思吧！”

老闆眨眨眼——瞅着這姑娘年歲不大，講起價錢來卻顯得老道極了。隻是，她那講價法兒，在壽衣店裡，卻不大行得通。

不過——老闆低頭想了想，道：“算了，我也不與你計較，單圖個開年頭筆生意和氣生财吧！”

衣身龇牙大樂，拱手謝道：“您做生意大氣，必能财源廣進，大小通吃啊！”

衣身嘴甜如蜜，聽得壽衣店老闆心情大好，正要結賬，忽見一雙綠底黃蓮花纏七寶的紙繡鞋“啪”地搭在櫃台上。

“我還從未見過這麼精緻漂亮的繡鞋！老闆，再大方點兒，送我呗！”

五座金山五座銀山被分作大小兩堆。大的那堆，是衣身給屠荼的酬金。小的那堆，則寫着“飛鸢”二字。一雙鮮綠的紙繡鞋，端端正正地擺在正當中。火光亮起，金山銀山反射出熠熠生輝的光芒。

“屠大叔，我信守承諾，給你送金山銀山啦！不過，我隻答應送你三座金山三座銀山，所以你也不能多吃多占。另兩座金山銀山，勞煩你帶給飛鸢。還有那雙繡鞋，一定要帶給她呦！還有，你是當官的，要注意形象，别‘肥鸢’‘肥鸢’地叫人家，不禮貌，知道嗎？人家叫飛鸢，小姑娘家家的，别傷了人家的面子。。。。。。”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可算到三川郡了！

兩人齊齊吐出一口長氣——這口氣，憋在他們胸口好久了，憋得胸口生疼，憋得他們寝食難安。

說來也丢份兒！活了半輩子，曆事無數，殺人放火的事兒也不是沒幹過，可獨獨這一次讓他們如此難受。不過是偷隻鳥兒而已，至于嗎？可怎麼就能緊張至此，懸心至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