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個不留神,衣身便被奪了舍。這是蘇長生萬萬沒想到的事。
他不由急怒交加。
急的是,衣身被奪了舍,不知其魂魄怎樣?是安是危?怒的是,這件事居然發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既是挑釁,更是羞辱!
在不知衣身魂魄是否受傷的前提下,蘇長生不敢輕舉妄動。他死死盯着衣身,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生怕驚動了對方——他不知道這個在一瞬間就将衣身奪舍的是什麼東西。厲鬼?幽魂?抑或邪物?
四目相對。
蘇長生故作鎮定,可微閃的眸光,依然洩露了他内心的焦灼。衣身冷冷地看着他,眸色中不帶一絲波瀾,如無情冰冷的石像。
就這樣,他們彼此凝視。
不知道凝視了多久,忽然,衣身動了。
她眨了下眼。雖然比蝴蝶抖翅還要輕,還要快,可是,終究被目不交睫的蘇長生“抓”住了。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這方覺得胸口憋得生疼。
——太好了,衣身的魂魄并沒有被撕裂或吞噬。她還能控制這具身體!
奪舍,是一種極其邪惡的術法。
雖然有些人企圖将其與“借屍還魂”混為一談,以掩飾“奪舍”的惡毒和危害,可幾乎所有的修行人都清楚,奪舍之徒,必是大奸大惡之輩。
不同于“借屍還魂”是利用未腐的死屍——好歹能與“廢物利用”挂上邊,“奪舍”則是無可置疑的“雀占鸠巢”。
這就好像一個人,穿得整整齊齊,正在開開心心地走道兒上,卻被過路的惡霸二話不說就剝去了衣衫。這還沒完——那惡霸非但奪衣,甚至要打殺衣衫主人。
而“奪舍”更嚴重。人被剝了衣衫猶可活,而失了肉身隻有死路一條——端看是魂魄是立時碎裂,還是被逐漸吞噬而已。
正道的修行者,都将“奪舍”視為悖天之舉,人人可得而誅之。
被奪舍的人,因為肉身被外來強力所占據,其魂魄則會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能力。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不會感到累,也就不會做出緩解疲憊的動作——如,眨眼。
衣身被奪舍了多久,眼睛就瞪了多久。尋常人會在每二三息間眨眼一次,以緩解眼疲勞。而衣身被奪舍後,那邪物尚在适應過程中,不會做出眨眼這等貌似多餘的動作。所以,她很久都沒有眨眼。
在蘇長生的經驗中,肉身被奪舍後,短則半日,多則七八一十日,邪物就會适應新的肉身。在這個過程中,原主人的魂魄會遭遇到什麼,端看邪物奪舍的目的何在。
倘若是為了隐匿蹤迹,以普通人的身份躲藏在凡間,邪物便可能禁锢其魂魄,逼迫其交待各種生活細節,以便可以惟妙惟肖地加以冒充。在這個過程中,原主人的魂魄或許會受損,但也并非全無反擊之力。隻要時機得宜,興許還能翻盤。不過,這種情況,十不存一,委實罕見得很。
而先前蘇長生不敢妄動,就是無法判斷衣身的魂魄到底出現了什麼情況。而今,見她微微眨眼,心下登時大喜。
衣身縮身在石穴中,雙腿交疊。石穴并不算寬敞,高處隻有三尺多,卻剛好夠她盤膝而坐。她一手扶腮,一手按膝,雙眸直視前方,僵硬中帶着幾分隐隐的冷峻。
蘇長生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過她的眼睛。那裡,黑得看不見一點兒光,便是極微弱的瞳光,也都被濃厚的黑色所吞噬。
蘇長生有種錯覺——自己仿佛正面對着一個幽暗至極的通道。這通道深邃莫測,将周遭所有的光、所有的熱都盡吸其中,無一逃遁。這是被黑暗更濃厚無比的黑暗,一直通向世界的盡頭。而盡頭那端是什麼,他不知道,卻隻覺得恐懼。
“。。。。。。衣身。。。。。。”他終于忍不住了,喃喃喚道。
斬殺奪舍的邪物并不難,而要将邪物驅出肉身,卻難得多。
尤其是于蘇長生而言,他必須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方能在驅逐邪物的同時,确保衣身的魂魄和肉身都安然無恙。
太息劍藏在腕間,已蓄勢待發。可他該怎麼揮出這一劍?
突然,一直靜坐的衣身,動了。
她擡起按膝的手,指尖微顫,似乎在向蘇長生做出求救的動作。
蘇長生一怔,本能地覺出異樣——衣身可從來沒做過這等嬌弱的動作。然,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衣身緩緩擡起的手驟然加快,如一記猛錘,“啪”地拍向蘇長生面門。
蘇長生本是半蹲的姿勢,乍遇突變。他以極快的速度向後彎腰,意欲躲開這一掌,卻不料衣身的速度比他更快,一擊不中,立時下移,轉而擊向他胸口。
前一記掌風擦着蘇長生的下巴掠過,登時在他下颌處留下一道血痕。而蘇長生還未感受到下巴上的痛意,胸口便挨了她重重一擊。“啪”地一聲,他不由連連倒退數步,直至被身後的石柱阻住。
蘇長生劍眉倒豎,望着衣身俯身從石穴中緩緩踱步走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
盡管已經搶先一步以真氣護住胸口,可這一掌依然令蘇長生大感痛楚,甚至氣息阻滞。隻是,這一刻,他以無暇顧及自己的傷勢,而是滿心滿腦子想的都是:衣身如何了?
蘇長生很清楚,若以衣身原本的體格,縱使出吃奶兒的勁兒,也絕不可能對自己造成如此傷害。而此刻,遠遠超出她能力的行為,說明了兩點:
其一,奪舍的邪物力量格外強大。
其二,衣身極有可能因着這一掌的反沖力而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