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望着兩大一小三個墳頭，咧了咧嘴，又撇了撇嘴。她斜眼瞅了瞅身旁的小孩兒，好奇他該如何應付這個難題。

小孩兒跪在父母的墳頭前，安安靜靜地燒紙。火苗噼噼啪啪，飛濺出細碎的火星子，落在他的手上。他恍若未覺，認認真真地将一張張黃紙捋得筆直，認認真真地放入火堆中。跳躍的火光在他臉上落下明明暗暗的影子，就如此刻他明明暗暗的心情。

這裡，大半個山頭，算是蘇家祖墳。依着鄉間陋習，未成年的孩子是不能進祖墳的。

蘇長生不曉得叔嬸用了什麼法子，居然能說服族老，讓“自己”葬在父母身邊。他不關心，也不在意。他隻是慶幸——慶幸叔嬸還算沒有徹底泯滅人性，将父母的棺木送回老家，埋入祖墳。可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自己居然也擁有一個墳頭。

何德何能啊！

“想找你叔嬸讨個說法不？”雲端戳了戳小孩兒。

小孩兒搖搖頭。

“就這麼放棄了啊——”雲端好生失望。

“可我還是要報仇！”小孩兒捏緊了拳頭。

“啊？怎麼報仇？”雲端眉頭一挑——這小孩兒殺心挺重啊！不好，不好！

“哼！他們雖然還有幾分人性，将先父先慈葬回祖墳，可一碼歸一碼，欠了我的，我總要讨回來！不出這口氣，我會憋死的。”

小孩兒才不管叔嬸是出于何種心态做出這樣的舉動。他隻知道，自己現在是有靠山的人了，可以報仇了。

被視為“靠山”卻猶不自知的雲端還在勸他：“别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現在可沒什麼本事呢！”

“神仙娘娘，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小人報仇，從早到晚！”小孩兒态度很堅決。

雲端：。。。。。。你如此坦誠，我竟無言以對！

雲端好氣又好笑地瞅着手腳忙亂的小孩兒，一言不發——她就想看看，這小孩兒能折騰出啥花樣來！

小孩兒好不容易捯饬好身上的披挂，小心翼翼地問雲端：“神仙娘娘，您看我像嗎？”

雲端沒好氣地翻個大白眼，“我怎麼知道像不像。”

“您應該見過鬼呀——”小孩兒困惑地歪着腦袋，滿臉遲疑，“您可是神仙娘娘啊！”

雲端都被氣樂了，“神仙就得見過鬼啊？哼！那可對不住了，我這個神仙娘娘呢，學藝不精，還沒本事往陰界裡溜達。所以，沒見過鬼！”

“哦——”小孩兒察覺到雲端的不耐煩，不敢再吱聲。可他又不确定自己這副鬼頭鬼腦的打扮能否吓得住叔嬸，隻得尴尬地收住手腳，一雙大眼睛不住地眨巴。

終究，雲端還是敗給這雙眼睛了，無奈地撫額道：“好吧，好吧——喏，你自己看吧！唉，真是個煩人精！”

她擡掌虛虛一抹，便見憑空冒出一團霧氣來。霧氣翻滾了幾下，便如書卷般慢慢展開。展開後的霧氣下，是一面明亮平靜的水鏡。

即便小孩兒已經見識過幾次神仙娘娘施展仙法，可乍一見此，依然驚得不行。他一臉崇拜地望了望雲端，這方将視線落在水鏡上。

波光粼粼的水鏡裡，是一張慘白的鬼臉。吊梢眉，血盆口，打卷兒的長舌垂至胸前，濃黑的眼圈上紅印點點。

小孩兒沖着水鏡裡的小鬼兒做了個鬼臉，然後失望地歎口氣，“不夠吓人呀！”

“那是自然！”雲端不屑道：“你這裝扮，是從戲台上學來的吧？啧啧，非但吓不到人，還能笑死個人呢！”

“神仙娘娘，幫幫我吧！”小孩兒突然伸出手，輕輕拉住了雲端的袖角。

雖則相處了不過三天，可機靈的小孩兒已然曉得，這位神仙娘娘真是一點兒神仙架子都沒有。她會翻白眼，會“哼哼”，會冷嘲熱諷地笑話人，會氣急敗壞地罵人，會故作冷酷地繃着臉——可她，真是個好神仙呐！

她會一邊說着“你這小孩兒真煩人”，一邊将新買的衣衫丢給他。她會望着食攤上的豆腐腦流口水，吩咐店家，“來兩碗，一碗要辣，一碗不要辣”，然後将不辣的那碗推過來，“小孩兒少吃辣！”

不知從何時起，他不再自稱“小子”，而是改口為“我”。一個稱呼的變化，或許不明顯，然，于他而言，卻意味着神仙娘娘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

他依然能感受到自己與神仙娘娘之間的距離，可他就像逐光的飛蛾，想要不顧一切地靠近這道溫暖美麗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