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梧山上,衆多弟子都一緻覺着最難熬的便是早課,要早起,要直面師祖。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三三兩兩等在殿門前,雙眼放光,去晚了還等不到位置。
姚幼禾踩着劍飛身閃到最前面,她是大師姐,也沒人敢多說,周柏楊則是掐訣閃身到最前。
原來弟子們都效仿師祖,素衣木簪,發帶素色簡單,此時卻是各個墜流蘇帶子。周柏楊還很有心機地腰間墜了幾個鈴铛。
不多時一個毛絨絨白團團的小狐狸裹着錦繡小衣,背上背了倒扣攤開的書本,邁着優雅的小短腿颠颠地走過來。
“彥澤!今天又換新衣服了?”
“今天來得好早啊,毛毛梳過了嗎?”
“今天下了早課一起去撲蝴蝶?”
“要不要哥哥姐姐幫你拿書啊?”
孔彥澤已經完全會說話會認字了,偶爾爪子沾點墨水也能寫點歪歪扭扭的字來。它尾巴掃來掃去,相當享受這種待遇。
“換了,好看吧。毛毛早上周柏喬梳了。不了,早課回去要和周柏喬一起回去。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句句有回應,就是直呼師祖大名,膽子大得很。
姚幼禾嘿嘿笑着:“吃不吃烤雞,讓姐姐抱一會。”
周柏楊擠過來,拎着腰帶上的鈴铛:“玩不玩?”
孔彥澤猶豫了一會,邁着矜持的步子去撥弄那鈴铛。
不遠處周柏喬負手而立,看着小狐狸被簇擁着進去。青絲被風吹擺着,發帶上的流蘇晃着,一身墨藍素衣道袍寬袍大袖,衣擺晃着,一派仙人風流。
隻是這仙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狐狸抱着不放的鈴铛出神。
今日不是周柏喬的早課,靈衡端坐在最前,垂眼看着衆弟子行禮。
小狐狸趴在軟墊上,學着哥哥姐姐撐着後爪子,前爪拱在一起撐起來又啪叽倒在軟墊上算作跪拜行禮。
靈衡每次也忍不住盯着看,偏偏小狐狸少年音很恭敬認真,穿着人模人樣的衣袍坐在一衆弟子中行禮。
靈衡嘴角強行擀平,輕咳一聲,一擡眼看見不遠處師祖負手而立,正瞥過來。
送狐上學的家長怎麼還在這?
早課一結束,門外的家長立刻就邁步進來了。
各蠢蠢欲動準備拐走小狐狸出去玩的弟子不得不行禮,看着師祖抱起孔彥澤大步走了出去,隻擡頭看見師祖發帶上的流蘇一晃而過。
孔彥澤好奇地在他身上扒來扒去,爪子勾到流蘇撥弄。
“早課開心嗎?”
孔彥澤趴在他懷裡,狐吻輕輕推他的下巴。“你不是應該問都學到了些什麼?”
“你溜号了一個時辰,又打盹了半個時辰,還是不問這麼難回答的問題了。”
孔彥澤耳朵心虛地一抖:“我聽不懂,我好笨啊。”
“你是最聰明的小狐狸,人的道理,聽不懂難道不是尋常?”
孔彥澤似懂非懂:“可是化形以後,不是要做人嗎?”
“你不想就不用。隻要好好修煉就是。”
話雖如此,但孔彥澤舍不得萬衆矚目的明星待遇,哪怕睡覺也要堅持上早課。周柏喬都由他,給他梳毛直誇他勤勉。
孔彥澤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他除了行禮是認真的,最多能做到不給别人搗亂。
周柏喬已經給他溫養靈丹整三年了,孔彥澤上完早課陪在周柏喬身邊睡個回籠覺,就起來學點法術,或者學點修煉基礎。
他學不會做人的道理,但這方面很聰慧,時而還有點小創新,隻是都用在玩上了。
隔空取物用來撥弄鈴铛和流蘇玩,禦風術用來給自己蕩秋千玩,定身術用來撲蝴蝶。
山中無歲月,大把的年歲就在眨眼間過去了。現在靈丹流光溢彩,修煉上又算勤勉,卻遲遲化不了形。
孔彥澤大部分時間用來陪周柏喬,一小部分時間用來享受哥哥姐姐的讨好和崇拜,剩下一丁點時間用來煩惱這件事。
周柏喬隻是安慰他不用着急,孔彥澤怎麼會不着急,總要化了形才能下山玩,不是,下山曆練。
夜裡孔彥澤躺在周柏喬懷裡,又提起這件事。周柏喬青絲散下,披着外衫抱着孔彥澤,一點一點地摸着他柔軟順滑的毛。
“周柏喬,我是不是生病了?為什麼化不了形呢?”
暖黃的燈光溫柔,周柏喬垂下眼睫,沉吟了片刻,很認真地回答他。
“沒生病,可能隻是時機未到。修煉不僅僅是修法,也是修心,可能你心裡還沒有很想很想化人。”
“可是我心裡很想很想化形下山去玩,還不夠嗎?”
“我也不知道。”周柏喬歎了口氣,論起心,他不算行家。
隻有他自己明白他心裡有多少陰暗的獨占欲。
萬事不上心,一上心就想要牢牢鎖住他,不想他除了自己再去想别的,再去看别人。
但每每這樣的想法出現,又會有個聲音告誡自己,不能那麼做,否則隻會失去他。心裡一陣鈍痛,像是什麼陳年舊傷觸動。
“明日我就要下山了,你乖乖的,想我了就傳訊給我,有什麼事就去找靈衡,知道了嗎?”
孔彥澤蠻不在乎地揮揮爪子,周柏喬已經交代好幾次了,隻當這次是下山去給他買烤雞一樣。
周柏喬不生氣,他隻是不懂,并不是不在乎。
但第二日一早孔彥澤就醒了,扭着屁股轉進他的衣領裡,貼着他的胸膛。
“怎麼了?”
孔彥澤突然不開心了,看見他坐起來穿衣束發,也沒有抱起自己,心裡有點堵。
“不開心。”
周柏喬垂眼看着從他衣領裡鑽出腦袋的孔彥澤,笑了一下。“我會快點回來。”
孔彥澤扒拉着又跳走,在床榻上盤成一團,一雙黑葡似的狐狸眼轉轉,轉頭過去不看他。
“随便你。”
*
不到一天,孔彥澤就難受了,很多人抱他,很多人哄他順毛,但是走掉的那個人不能不抱他,不哄他給他梳毛。
靈衡正焚香坐禅,他帶着孔彥澤一起趴在蒲團上坐禅。
“周柏喬什麼時候回來?”
“師祖才離開一天呢,你想念他了?”
孔彥澤歪歪頭:“想念是這麼難受的嗎?”
靈衡不知怎麼回答,隻是安慰他:“師祖平息那邊的事态後就回了。”
“那大概是多少個一天呢?”
“你哥哥姐姐們明日就去支援了,想來會早些回的。”
孔彥澤耳朵支起來,眼珠子一轉。
姚幼禾作為年輕一輩大師姐,身後負劍,腰間懸挂乾坤囊,衣袂翻飛走到最前,率領一衆挑選出的弟子上仙舟。
“此去河安,一切聽從師祖安排,切不可肆意妄為。”
周柏楊揣着袖子端出肅臉,也教訓了幾句。
靈衡欣慰地看着兩人,站在雲巅看仙舟飛快沖出去。
“看來是心系師祖,如此着急。”
過了一會,他掐訣轉身準備回了,輕聲喚:“彥澤?彥澤?”
靈衡疑惑地一皺眉,手指掐訣,臉色驟變:“逆徒!”
靠譜的大師姐和大師兄站在仙舟前将速度催動了個十成十,這才放松了下來,把乾坤袋裡的孔彥澤放了出來。
“悶壞了吧,出來吧出來吧。”
“彥澤!你也來了?”
衆人快步走過來,孔彥澤抖抖毛,尾巴一甩,蹲在地上拱爪子上下一晃。“多謝哥哥姐姐們。”
“啊,怪不得飛這麼快。哈哈哈哈哈”
孔彥澤跳上姚幼禾的肩膀,抖抖耳朵:“給哥哥姐姐們添麻煩了。”
沒人覺得麻煩,隻顧着搶着要抱,孔彥澤這次好脾氣地挨個給他們摸摸。
河安縣的地界出了大妖,吃了不少人,因為無意間得了個法寶,竟讓人一時耐他不得。
其他宗門的人隻得求上玄梧山,周柏喬剛到,就察覺到河安内妖氣已散,催生了更多妖魔,不得已各個宗門叫人來巡視除妖,護衛百姓。
姚幼禾拉着他細細叮囑,孔彥澤一一答應,他隻是想見周柏喬而已,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仙舟還未到河安,孔彥澤就嗅到了濃重的腐臭味,不安地縮着腦袋。他們沒有那麼靈敏的嗅覺,竟靠着他避開了不必要的纏鬥到了河安境内。
“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