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備才悚然一驚,猛然擡頭,瞳孔巨震,一時間都忘了尊卑:“你......你說什麼?”
魏後料到他的反應,沖夢玉遞了個眼神,夢玉微微欠身,從一旁拿來一卷卷宗,記錄的正是德備才家人的信息。
這卷宗德備才眼熟,當年他還親自在其上按了手印。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德備才顫抖着雙手接過卷宗,一時竟手抖得無法拿穩。卷宗從他手上落下,在地上滾開,展露出最刺眼的幾個字:德氏名吾,德氏風音,死于泰元三年三月十二。
“死......死......”德備才趴在地上,扯過那一紙卷宗,氤氲的淚水讓他難以看清其上的字迹,“三月......十二......”
他不敢再看,但身上無力,那殘忍的卷宗像是粘在他手上一樣甩也甩不掉,他涕泗橫流,痛哭流涕。
自己最親最親的親人,竟然多年之前,就已經死了。
誰殺的?誰殺的?
魏後頗為滿意地端詳德備才的痛苦,然後适時地開口:“你說,是誰殺的?”
是誰殺的?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德備才卻不敢去想。
“是姬宇殺的。”魏後殘忍地開口。
“為什麼......為什麼......”德備才喃喃地說,瘋了一樣地扒拉卷宗,把它按在自己心口上,“為什麼啊......”
殿内沒有人說話,這個答案太顯而易見了。帝王身邊人,不允許他有任何可以被威脅拿捏的東西。與其留下隐患,不如幹脆殺之而後快。
反正德備才此後再也沒有返鄉省親的機會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真相。
“姬宇......!姬宇!”德備才含糊怒吼,“你為何狠心至此......”
魏後等他哭完,才開口:“這個時候才知道姬宇并非良主,也不遲。”
德備才帶着一臉狼狽的淚水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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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元八年六月十三,鬼蠻大舉進犯,大周軍隊缺糧缺藥缺兵力,不敵,退守上郡。上郡亦缺糧缺藥,守城艱難。
燃着火的箭雨呼嘯而來,嬴惑再也顧不得掩藏自己的能力,他伸手,在上郡城牆上空展開一個巨大的通天井,它将那些火箭盡數吞噬,然後又重新吐回給鬼蠻的軍隊。
鬼蠻軍隊裡一片哀嚎,但是守軍這邊仍然不容樂觀,他們缺少兵力缺少守城用的巨石和弓箭,他們什麼都缺。最後一些還能站起來的士兵站上城牆,将剩餘的木桶、破損的磚塊扔下去,以期盡力阻擋一點鬼蠻士兵爬上城牆的步伐。
能夠駕馭風沙的人鼓動着風沙,能夠駕馭金鐵的人操控着殘缺的武器,能夠操縱烈焰的人鼓起狂暴火龍——
然而這一切,都不能阻擋鬼蠻人的步伐,大周軍隊逐漸在這場角逐中落了下風。
即使是最強大的修行者也被一個一個地擡下城樓,嬴惑舉着沉重的雙手,再次打開通天井——
“你不能再用通天井了,再這樣下去你的靈脈會受損的!”
嬴惑眼前已經出現了重影,但是腦海裡的聲音重新讓他清醒,也讓他分辨出來這是白虎刑的聲音。
一個水井大小的通天井打開,吞噬絞殺掉率先爬上來的一個鬼蠻人,随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嬴惑體力不支地跪倒在地,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他喘息着問:“那我應該怎麼辦?”
“讓我出來,我是最後的籌碼。”
嬴惑的腦子靜了一瞬,他在思考讓刑出世的可能性。
通天井已經最大可能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再也不必思考掩藏什麼;而白虎刑,似乎真的成了這次戰役最後的轉機。
鬼蠻人經此一役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們再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底牌,那麼——
“拜托你了,小心。”
嬴惑頸側的契約符印一亮,一頭巨大的白虎橫空出世,身長數丈,眸如星辰、爪若尖刀,咆哮着躍下城樓,掀翻一片鬼蠻人!
驚世虎嘯徹天震地,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而鬼蠻人也在這目瞪口呆中被白虎刑打得潰不成軍。
大周軍隊艱難地守下了上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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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提着一桶桶血水離開傷兵營,霍炳秋傷了一隻眼睛,右胳膊也用幹淨布條吊着。他在傷兵營外駐足片刻,還是沒進去。
顧矜伐情況稍好,隻是瘸了一條腿,此時杵着一根木棒跟在霍炳秋後頭。霍炳秋走出不遠,問顧矜伐:“寅伯都還沒醒?”
顧矜伐愣了一下,才說:“呃還沒,我過來時還沒。”
霍炳秋深深地歎了口氣,往上郡軍營走。
這次打得太過慘烈,雖暫時打退了鬼蠻,但是他們的補給和兵力都比己方充足的多,下一次戰役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上郡城依然在危險之中。
軍中修行者十個透支了八個,剩下兩個能起來走兩步就不錯了。
大戰之後白虎刑并沒有回到嬴惑的識海中去,而是将靈力透支後暈倒的嬴惑帶回軍營後化為人形一直守着他。
霍炳秋進去的時候還吓了一跳,以為嬴惑醒過來了,但和刑目光相接的時候,那種壓迫感和冷意,是和嬴惑完全不一樣的眼神。
霍炳秋不知道他叫什麼,思量片刻,俯身道:“大人......”
白虎刑擡手,制止他的話頭,說:“我隻是他的老虎,不是什麼大人,我此次出世,也是為了他。”他看了一眼昏睡的嬴惑,又說:“現今軍中情形如何?”
霍炳秋輕咳一聲,回答:“......不容樂觀。”
白虎刑:“京中可知曉?”
霍炳秋:“折子在前日就加急送出去了,但是現在都還沒有回音。”
白虎刑不再說話。折子未至的原因太多了,他們在這裡想破頭都沒用,唯一的方法隻是和姬宇聯系上。
這裡所有人,隻有嬴惑的聞香玉可以聯系上姬宇。
白虎刑道:“那就等他先醒來吧。”
霍炳秋點頭:“好。”他和一言不發的顧矜伐對視一眼,又說:“我與矜伐先去營内看看。”
白虎刑坐在嬴惑榻邊,沒回答。
霍炳秋和顧矜伐離開約莫一個時辰後,嬴惑終于悠悠轉醒。一睜眼看到白發藍眸的自己的臉,他也吓了一跳,差點又暈過去。
緩了一下,他坐起來,捏着山根無奈笑道:“是你啊......吓我一跳。”
白虎刑沒說什麼。
嬴惑問:“此時軍中情況如何?”
白虎刑想了想,說出霍炳秋的答案:“不容樂觀。”
嬴惑沉沉地歎了口氣。
白虎刑道:“京中似乎并沒有收到前線危急的折子,需要你聯系姬宇。”
嬴惑愣了一下,似乎是沒理解什麼叫“沒收到前線危急的折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拿出聞香玉:“好,我......”
他現在渾身酸軟疼痛,動一動都像是要散架了一樣,不由得輕嘶一聲。緩過勁後,他往聞香玉裡注入一點靈力,聞香玉淺淺地亮了起來,可能由于嬴惑靈力尚未恢複,聞香玉的閃動都還不穩。
半晌,聞香玉裡傳來了聲音:“嬴惑?”
嬴惑像是渾身都松了勁似的放松了,輕輕呼出一口氣,道:“姬宇。”
姬宇的聲音還挺雀躍,他問:“怎麼了,前線出什麼事了嗎?”
他這麼說,看來折子是真的沒送到。嬴惑微微皺眉,道:“前線潰敗,我們退守上郡城了。”
姬宇一愣:“怎麼會?!我沒收到......”
他逐漸沒了聲音,嬴惑疑惑問道:“怎麼了?”
姬宇那邊什麼都沒發生,隻是嬴惑一提起前線潰敗,他就看到了那個标紅的奏折,打開一看,就是霍炳秋上書求糧求藥求兵力支援。
為什麼之前沒看到?已經過去好幾天了......為什麼之前沒看到?
姬宇顧不得驚慌,他想起來很早之前就已經往前線送了糧草。他道:“我十日前就送去前線萬石糧草,你們那邊......沒收到?”
嬴惑也愣住了,他們這邊從來沒來過糧草。
萬石糧草莫名丢失,朝中軍中竟無一人得知,而此時軍隊死守上郡城,損失慘重,竟然還要靠嬴惑私下傳音皇帝才能知道?!
還不等二人有任何反應,炮轟之聲忽而再次在幾人耳邊炸響,外面的軍士大喊着:“敵襲!!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