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峰愣住,所有人都愣住了。
嬴惑低頭,再擡頭時臉上已經看不出情緒了。
“我會送你們回大周邊關。”嬴惑微微側身,手一擡,一個兩人高的通天井打開,“此後諸位去哪兒,做什麼,我不深究。但回軍營,便按逃兵處置。”
衆人大震,不少人欣喜若狂,歡呼着:“終于可以回去了!”“不用走了!不用走了!”
嬴惑:“凡欲亡者皆可去,不過,機會隻此一次。”
他說完就轉身被對這衆人,不再聽,不再看。
顧青峰緩緩起身,看着嬴惑的背影猶豫片刻,終于鼓起勇氣,踏入了通天井。
他一進通天井就無影無蹤,剩下的人也不敢進入,生怕嬴惑是一氣之下将他們送去什麼異空間弄死。
片刻後,顧青峰又鑽了出來,對衆人道:“沒事,來吧。”
隊伍中頃刻間爆發出歡呼,蜂擁着鑽進了通天井。
韓峰愣愣地看着人越來越少,實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一直到夜色漸深,士兵的離開才結束。嬴惑聽身後沒什麼動靜了,才緩緩轉身,問:“還有嗎?”
剩下的人靜靜地看着他。
通天井緩緩關閉,嬴惑看着他們,很是發現了一些熟面孔。看了一會兒,他竟微微笑了笑,拱手道:“多謝。”
留下的魏容止不忍地皺了皺眉,上前道:“将軍,不必......”
嬴惑笑笑,沒說什麼,問韓峰:“還有多少人?”
韓峰飛快地點了人數,道:“算上我倆,還有五百四十一人。”
嬴惑點點頭,沒說什麼。
韓峰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笨嘴笨舌道:“往好處想,他們沒帶走什麼補給,我們的補給能堅持更長時間了。”
嬴惑似乎被他拙劣的安慰取悅到了,臉色緩和了些,道:“将名冊拿來。諸位還記得哪些人走了嗎?”
剩下的人多是将領、百夫長之類,自己隊裡少了哪些人還是分得出來的;有些将領都走了,沒走的部下也記得是誰。
在剩下的人的幫助下,嬴惑很快理好了逃兵名錄。一切結束,嬴惑對衆人說:“就地紮營,諸位安歇。”
他轉身去布防護陣法,那背影看着,居然沒人敢上前。
·
西行軍繼續前行,隊伍卻縮水了不少。隊内氣氛相較之前更加沉悶,這沉悶卻大多是從嬴惑身上彌漫出來的。
韓峰笨嘴拙舌不知該如何安慰,抓耳撓腮一路,最後求助于魏容止。
魏容止其實也不知該說什麼,但還是在韓峰期待的目光中走到嬴惑身邊。
嬴惑待人倒還是溫和,笑笑,問:“魏大人怎麼到後面來了?”
魏容止幹巴巴地說:“隻是偶爾想看看後面的風景。”
嬴惑嘴唇幹得開裂,神情疲憊,艱澀地笑着。他不是沒感覺出魏容止生澀的安慰之意,隻是他還沒那麼豁達,沒法把自己的想法毫無芥蒂地剖析給别人聽。
他隻是說:“那我拉頭騾子來,魏大人别累壞了。”
“累不壞,這也是曆練嘛。”魏容止擺手拒絕了。他看着嬴惑的側臉,心想既然無法直接安慰到他,那幹脆轉移注意力吧。于是他想了想,問道:“等到了月氏,将軍準備如何說服月氏王出兵?”
嬴惑倒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愣了一下才說:“無非就是威逼利誘。從西攻打鬼蠻不僅是有利大周北伐,也是解決鬼蠻與月氏常年的矛盾。”
“是。”魏容止點點頭,又說,“但是萬一月氏王沒那血性,我等無功而返,将軍又該怎麼辦呢?”
話出口魏容止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剛想道歉,嬴惑卻笑了,道:“無非是大周打鬼蠻更艱難一些,隻是諸位的侯爵封賞恐怕沒了。”
見嬴惑并不把他的失言放在心上,還有心思打趣,魏容止松了口氣,也不禁笑了笑,道:“無礙,就當是遊曆。”說到這兒魏容止還真的發散思維,暢想道:“到時候我寫一本月氏遊記,拿到大周去賣,指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嬴惑也真心實意地笑起來。聽聞魏容止說賣錢,嬴惑忽然想到什麼,問:“魏大人家中......條件不好?”
這其實是有些私密的事了,不過魏容止并不以貧寒為恥,坦然道:“是,我上京還是租住在一位老婆婆家中,現在夫人也是托那位婆婆照顧。”
嬴惑了然點頭。
嬴惑參辦過一些政事,知道魏容止是魏家旁支的人,也知道魏容止剛考取功名時魏家本家也是示過好的。當時魏家還算蒸蒸日上,魏容止卻還是扛住了誘惑不與本家深交,身上是有一些值得姬宇重用的品質的。
提到家事,魏容止很輕易就打開了話匣子;“當年家道中落,夫人随我一同上京,吃了不少苦頭。不過所幸在京城将病治好了,不然這回我還真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家中獨自遠行。”
嬴惑扭頭看了他一眼,道:“上回聽你提過,尊夫人是開靈根不完全造成的病症?”
“是。”魏容止道,“當時開靈會已經是最後一屆,真正能開靈者甚少,主辦者也不上心。”說完他又笑了笑,說:“反正病已經治好了,不談。”
嬴惑思量片刻,道:“不過開靈會還是有價值的,為何先皇要關停呢?”
魏容止愣了一下,有些為難似的看着嬴惑。
嬴惑微妙地理解了他的為難,道:“但說無妨。”
魏容止道:“先皇奢靡,為了供養皇室,許多旁的支出盡數被取消。開靈會也确實消費巨大,但收益不顯。”
嬴惑微微點頭,想起之前大周與月氏也是有通商的。他說:“若還與月氏通商,倒是不用擔心消費問題。”
魏容止笑道:“但月氏商路斷開也不是一時,先皇似乎格外忌諱與外國來往。”
嬴惑勾了勾唇,想到先皇如此忌憚與外國來往,自己的枕邊人卻早與鬼蠻勾結,還設計害死了自己。
一想到就覺得諷刺,嬴惑不禁歎息搖頭。
此事不談,嬴惑又問:“若此行成功勸服月氏王,諸位的賞金不會少。魏大人準備那這些銀子去做些什麼?”
魏容止想了想,幸福地笑着說:“在京城置辦自己的宅子,将安婆婆也接來。”
嬴惑有些驚訝地挑眉,沒想到魏容止竟知恩圖報至此。
魏容止笑笑,說:“我父母已然離世,在京中多承蒙安婆婆照料,心中早已将她當作半個母親了。”
嬴惑笑着感歎:“魏大人有情有義,嬴某佩服。”
魏容止有些不好意思,又将話題轉到嬴惑身上:“嬴将軍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吧?此番凱旋,是不是也得成家了?”
說起成家,嬴惑就想起來嬴家密室裡層層疊疊的牌位,那是壓在他身上擺不脫的責任;也讓他想到那日在姬宇殿中看到的女人,雖他已經将女人趕走,但嬴惑知道,朝中的催婚催生肯定不會少。
魏容止看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有些懊惱,卻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不過嬴惑馬上就調整好了心态,又笑起來:“要做的事還很多,哪裡有時間成親呢。”
“到底是人生大事。”魏容止看他笑了,松了口氣,“不過将軍春秋鼎盛,也确實不急于一時。”
嬴惑不知在想些什麼,神情複雜,順着魏容止的話說:“嗯,不急于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