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是王侯,難道你待遠客也是如此?他是郢州刺史、鎮西将軍,還不值你多挪幾步?”
要是從前,公儀鸾還敢以長兄的口氣與他随意調侃,自從他當上禁衛軍右衛,官階往上一升,公儀家族除了父親外就屬他最大,話不能亂說,玩笑更不敢亂開,隻能讪讪地起身跟在他身後。
疾馳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雖被驿所外茂密的樹林消減部分噪聲,腳下依舊有地動山搖的晃動,隆隆之聲不絕于耳。公儀林先看見幾面旌旗頂風擺動,而後入目的就是身着玄色勁裝的蕭钰。
蕭钰看見驿所前的大隊人馬,才将馬的速度壓下,行至跟前跳下馬一一見過朝中迎接他的官員。他四十來歲,身量高大,寬背窄腰,舉手投足間有天生的貴氣,眉眼英氣,聲音洪亮,在一群養尊處優的官員中也有鶴立雞群的感覺。
在蕭钰身旁還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氣質儒雅,舉止端莊,胭脂紅的直綴外罩煙白素紗禅衣,更襯得他面如冠玉,蕭钰對人介紹道:“這是犬子蕭頤。”
公儀林默默欣賞蕭氏與生俱來的貴氣時,悄然将陶修歸類其中,陶修與這兩位蕭姓人都不像,但又能從這二人身上看到一點他的影子,他說不出是哪裡像,也許是主觀帶入自己的猜測,接下來的幾日有的是機會接觸他們,可挖些關于江陵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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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前,蕭室還是這座都城名正言順的主人,僅三十年時間就已桑田碧海,時過境遷,當年台城的瓊樓玉宇和建康城中的建築在戰火中已不複存在。建康還是曾經的建康,繁華熱鬧還如幾十年前一樣,但江山易主物是人非,蕭钰在馬上緩緩而行,再難從街道、房屋或風俗中找到曾經他熟悉的地方。
那時候蕭钰才十來歲,他和所有蕭氏子弟一樣,意氣風發拍馬疾馳在都城的每條大道上、也曾站在城樓上指着北方的中原腹地嚷着心中的宏圖大志。但是,王朝傾覆、朝代更疊,并不是靠幾個人的力量就能挽住狂瀾。他們退守江陵,褪下輝煌的過往偏安一隅,頭上依舊戴着帝王的冕旒,做彈丸之地的主人,還不肯承認自己大勢已去。
蕭钰身體裡流着叛逆的血液,心中有桀骜不馴的志向,他不甘似懦弱的梁帝對周國俯首稱臣,也瞧不起三哥蕭宸明明握着一支重兵卻日日在享受“天倫之樂”中消磨鬥志。
他要為末路的梁國再尋一條出路。
周國像個剛崛起的英雄,他的國兵馬強盛、蓬勃有力,他對大一統垂涎欲滴,涎液觸及到九州四海,人人都知曉他的意圖。
蕭钰終于說服梁帝,讓他借陳的勢力再挽一回狂瀾,哪怕是垂死掙紮和孤注一擲。
當他看見大陳的天子時,不禁蹙眉暗道:懸了。
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本該有雷霆之威,卻長了張文士的臉,他笑容和氣,圓潤的兩頰有一層平易近人的紅暈,見到梁朝宗室的新鮮面孔後一臉的驚奇和客氣,忙打聽荊湘風土人情與江東的不同。
蕭钰在大殿上将沔、郢州兩州的軍事實力、軍事布防以及周國若敢興不義之兵又該如何抵禦,全都清晰明了陳述給了聖上。
陳明俨大喜,設宴三天殷勤款待這位親自送上兩州的梁室蕭钰。宴會很熱鬧,宮殿也富麗堂皇,文武百官在歌舞升平的絲竹之聲中都以為迎來了光明坦蕩的黎明,都以為大陳如日方升。
在蕭钰回郢州之前,公儀林在自家無名院中設宴款待蕭钰和蕭頤二人。
他的目的隻有一個。
這次的宴會操辦是司子二十多年來将要做的最重大的事,他沒有在府中招待貴人的經驗,不惜低聲下氣回到公儀大府找公儀鸾的大仆山寒請教經驗。山寒趾高氣揚在無名院中指點江山:“二公子的宅院小,廳堂也不寬敞,照我說,該把宴席整在院中的絨花樹下,氣候宜人、空間也豐敞。”
蕭钰父子傍晚來赴宴,走進無名院時倒沒發覺院中有何特别之處,待日沉西山月升天穹時,院中的各式燈都亮了,他們才被眼前如夢似幻的柔和的燈火所醉。
赴宴的人除了蕭家父子外,還有公儀達、公儀鸾、李頌三人。月上中天,夜間涼風習習,偶有一兩聲嘈雜的蟬聲入耳。冰清玉潤四位姑娘将院中一盞盞華燈點燃,溫潤的光芒把姑娘們争相種植的花草照的氤氲袅娜,花影溶溶。
四位姑娘的名字是司子起的,平常分别喚作冰冰、清清、玉玉、潤潤,此時,她們各展本領,彈唱跳吹,各盡所能。她們婀娜搖曳的舞姿引得公儀鸾頻頻問堂弟:“沒想到你還會這種享受,哪裡買來的姑娘,怎會唱的這樣好?”
公儀林笑道:“唯自由輕松的地方才能舒展她們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