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羅鹿天也注意到城樓上的慘叫,立即撥幾十人沖上城牆增援,并讓手下的兩排弓箭手持續放箭。
武元義等人已将大門推開五六尺寬,恰好可以躲在重門之後躲避飛矢,繼續下令:“快把門全部打開,給我死守住城門。”
兩根上百斤重的闩杠從開啟的大門裡丢出去,此時還有不到十人守在大開的城門前。
胡墅的軍隊走至哪裡?烽火台的信号是否燃起?今夜的西城門到底有多少敵人?武元義面無表情敵視着吐羅鹿天身後不到百人的軍隊,據眼前的狀況推算,伊婁振明把大部分兵力都調在南門做防禦,此處應該是埋伏他們的全部兵力。隻要能抗住吐羅鹿天百多人的攻擊,或許還能活。
他握着黑長大刀,沉聲為剩下的同袍打氣:“烽火即将燃起,兄弟們一定要守住!”
話音剛落,就見吐羅鹿天身後的士卒沖了過來,殺聲震天。
武元義鎮定自若,令大門兩側各留兩人堅守,餘者皆随他擋在通道處,狹路相逢,有死必有生。
張城的目光從滿地殘骸移至那大漢身上,才發現是個和尚,尚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其寬厚如山的背影和手中令人發怵的鐵錘足給了他駭然的印象。
大和尚轉過身,跨過一具具屍體走向陶修。
陶修捂緊脖子靠在牆壁上喘息,盡管視線模糊,依舊辨認出師父帶來的飓風,他滾動喉頭暫不敢發聲,以手指示烽火樓。
張城飛快跑至陶修跟前,從衣擺撕下布帶紮住他左臂的傷口,一擡頭又發現胸口也在流血,不禁悲從心起。
“先去點火作号。”陶修推了他一把。
煙樓還沒燃起大火,張城隻能丢下陶修,起身從城牆拔了兩根火把飛奔過去助力。他剛走,又從樓下沖上來一撮周軍。
辛南佐拖過三具屍體蓋在陶修身上,握雙錘擋在陶修前面,兩把鬥大的鐵錘互擊兩次,強烈沉悶的撞擊有種碎骨摧身的震撼,他對周軍怒号一聲:“今日一個都别想活着離開。”
敵軍持矛不敢近前,彼此推搡,僵持片刻後,他們轉換隊形,十幾個弓箭手被推到前面。辛南佐從地上抓起一個半死不活的周軍擋在胸前,不待他們放箭,已閃沖至人群,兩把鐵錘飛快舞動,殘影纏着紅霧,骨裂伴随哀嚎。
陶修躺在地上側首盯着人群中瘋狂暴戾的師父,他像極了面目猙獰的羅漢。
烽火樓在最高處,張城往煙樓這邊趕時,正遇兩名弓箭手躲在垛口朝威鋒幢的同袍放箭,他正因垂死的陶修而急怒一身,當即揮刀從背後斬殺二人。
他趕至煙樓,和同伴把幹柴統統推進去,小心翼翼用火把從最根處點燃,寂靜燃燒的幹柴終于發起沖天大火,通紅的大火瞬間照亮周邊黑暗,他對另外二人道:“守在此處,繼續往内投柴,胡墅的軍隊到達之前決不能熄掉。”
張城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搓搓幹燥的手,狠狠盯着陶修的方向,咬牙切齒道:“這些北方的畜生,老子現在就叫你見閻羅。”
公儀林在離漳南城二三裡遠的地方停下軍隊,等不到半個時辰,忽見比夜更黑的城牆最高處亮起一抹紅光,陡然振奮精神,舉劍高喊:“城門已開,跟我奪回漳南。”
他帶上僅有的二十個騎兵率先趕去城下。阿八見公子已聽不進任何建議,還是提醒道:“到了城下由我先探路試險,萬一是埋伏。”
公儀林緊盯夜空中越燒越旺的大火,單槍匹馬在前,奮不顧身。
威鋒幢的同袍一個又一個死在武元義腳下,他拄着長槍半跪在大開的城門前,擦去嘴角咽下去又漾上來的腥甜的血,對立在他前面的吐羅鹿天道:“今夜奪城不成,還有明日。今日死在你刀下,明日你們也将是我刀下魂。來吧——”
他身中數刀,血流不止,最緻命的一刀在腹部,在看見煙樓燃起大火的那一刻,渾身又重蓄力氣,他想聽見身後千軍萬馬奔踏而來的聲音,他想知道今夜死去的同袍是否換回了值得的東西。
吐羅鹿天抽出利劍,扔掉劍鞘,緩緩走到武元義面前,“十幾年來我一直都想培養自己的死士,但從未成功,我敬佩你們都不懼死,聽說還是幾百人,你們的将軍究竟用什麼方法令這些人都甘願為他赴死,求教。”
武元義站了起來,從身上突然傾下一捧血水,是他半跪在地從腹部流出積蓄在衣裳裡的血,他呵呵笑一聲,又抹淨嘴角的血,對吐羅鹿天大聲道:“等你見到我們将軍時再問他這個問題吧,若你還有機會活下來。我們并非死士,是群把敵人驅出疆土的忠義之士,在大陳,有千千萬萬。”
守在兩扇大門外的同袍見武元義幾乎被血染紅,嗚咽哭求:“武大哥,讓我過去幫你。”
“守住大門!”吳元義咆哮一聲,這最後一聲,聲嘶力竭,響徹整個安靜的西門。吐羅鹿天舉起利刃,把他最後一聲斬斷在寒冷徹骨的黑夜裡。
吐羅鹿天輕勾右手兩指,令部下将守在重門邊的四人趕盡殺絕,戰了近一個時辰,這四人總該是今夜最後的活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