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功臣雖有殺陶修之心,但絕無虐待之意,見他腳步虛浮形容不整走進來時也暗暗吃了一驚,斜目斥責過孫顯。面對公儀林粗俗的唾罵,和不日前還誠摯的把陶修視作朋友,心裡生出三分愧疚,起身走下大堂立于陶修跟前,良久俯視這個令他痛恨又忌憚的年輕人,“陶修,看來你我做不得朋友了!”
陶修笑了一下,诘問道:“賀将軍,你做何姜時曾對劫民掠土的勾當深惡痛絕,對兩地百姓的來往有包容之心,怎麼轉變身份就換過一種想法?我不信一個人的本性會多重多樣,所以之前你何姜的身份與我就不是朋友,你的那些話都是假的,自始至終我們都是對立的兩方。”
“你能認清這個事實最好,今日你是走不出去的,但我還不想陳國的右衛将軍也牽涉進來。”
話音剛落,張城、阿八用身邊士卒不及反應的速度奪了他們的兵器,淩然地戒備即将發生的事。
這時,辛南佐撚動佛珠,腳步輕盈走至衆人前面,不失出家人氣定神閑的風度,卻說出佛祖都捂耳不忍聽的話:“那晚我能帶走徒弟,今日我還能把當日的事重複一遍,不惜破戒殺生。”
賀功臣豈能禁得住他二番挑釁,臉色頓時陰沉,退回至原位,将手中茶杯掼碎在地,呼啦一下從四面八方閃出一隊弓箭手,“那就再讓我開開眼界。今日叙舊到此為止,我說過僅要陶修一人性命,他死後——”翹起一側嘴角朝公儀林露出譏諷的冷笑:“你我上報朝廷時也要用邊境難以回避的争端去解釋他的死因。”
面對幾十個弓箭手,銅牆鐵壁的辛南佐也束手無策,緊閉雙目,嘴裡念念有詞,撚珠的手又急又亂。
陶修再次想站起來,雙足從經脈傳出尖銳、密集的疼,沿着筋骨直奔腦殼,片刻就汗濕衣裳。搖搖晃晃站定後,從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對公儀林和張城道:“賀将軍讓你們走就快走,放在四年前,絕想不到我這樣卑微的人會有你們一幫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都回去吧,這是我和賀功臣之間的私怨,那晚我們滄瀾殺了周軍幾百人,他怎會善罷甘休,換作是我,也要為兄弟報仇。”
公儀林扶住他的手臂苦笑一下:“這是把我當什麼人了,來都來了,一起赴死不失為一件快事?”
“你不能死在這,聽我的。”
和阿八并列站在一起的張城,終于因陶修那句話勾起陳年舊恨,郭威和無數兄弟懸挂大江上慢慢腐爛的屍體在他腦中晃蕩,爛掉的白骨一截一截墜落江中,砸的他心頭異常疼痛。
報仇就在今日。
張城指着賀功臣大罵:“姓賀的,滄瀾隊與你的仇不共戴天,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罵聲和手裡的刀同時朝賀功臣甩出去,刀飛速旋轉,化作鋒銳的虛影直奔目标而去,千鈞一發之際,同時做出反應的還有弓箭手和陶修。
賀功臣急側身躲避,刀擦着他的左臂掠過,結結實實插在身後的牆壁上。
賀功臣躲過張城的一刀,但衆多弓箭手射出的箭卻正中目标。
陶修撲倒張城的一瞬兩人同時中箭,一支在張城左臂,一支在陶修右臂。
府衙的大堂陡然陷入亂戰,刀槍劍戟在賀功臣的默許下從四周瘋狂射出。
公儀林幾個人在此狹小的空間無法施展拳腳,與圍攻上來的人艱難地白刃相對,隻片刻,他和阿八都負了輕傷。就在公儀林觑準氣定神閑的賀功臣要擒賊先擒王時,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撞擊屋梁,回聲碎成無數片砸向衆人,“住手——”
辛南佐雙手掙斷佛珠,表情猙獰,如惡鬼發怒,佛珠在安靜下的大堂裡彈蹦不安,渾厚、滄桑的聲音從他闊口中發出,一字一句道:“賀功臣,你不能殺陶修。”
洪聲如鐘,震懾衆人,陶修和張城背靠一起拔掉臂上的箭镞急回頭看他,賀功臣捂着左臂,面無表情,公儀林收斂狠戾的殺氣一動不動。
“他是梁室子孫,嶽陽王蕭宸之子蕭琢,他是蕭世子,你不能殺他。”
大堂内一片寂靜,倒不是因為這裡可能真的有世子,而是衆人對此荒謬謊言都沒能作出及時的反應。
“師父,你在說什麼?”雙足又傳來鑽心的疼,陶修一把扶住張城,皺眉忍過這陣疼痛才舒出一口氣重又站定。
賀功臣也愣了一瞬,立即問:“你說他是蕭宸之子,此話可當真?蕭梁宗室為何會出現在漳南?”怕有誤傷,示意大堂内的兵甲都退回原處。
梁國雖是周的附庸小國,帝王家終究有不能侵犯的威嚴和尊貴。
辛南佐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丢給他,“這是證明蕭世子身份的金印,蕭家貴胄都有一枚,這枚金印是我十六年前從嶽陽王府偷來的。”
賀功臣接了印隻掃了一眼,“你偷的?你究竟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