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消息的第一刻,她是麻木的,那扇故意封閉的心門,太久沒有打開過了,所以她幾乎要找不到鑰匙了。
多年未見,還錯過了俞建章的最後一面,哥哥要是知道了,一定會狠狠責怪她的,可哥哥從沒責怪過她,所以她想象不出那場景。
錢一沛正說笑着,突然看到她仰起了頭,臉頰上滑落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就這樣靜立了幾秒鐘,她拿起毛巾,擦了擦臉,然後半低着頭朝場外走去。
“之安?之安?”
她沒有聽見錢一沛的聲音,沒有聽見付小傅的聲音,也沒有聽見現場觀衆歡呼的聲音。
俞之安想起自己離開成都那天,小小的人兒拖着行李箱跟着一個未曾謀面的表舅,一步三回頭,卻始終沒有等來送别的身影。
俞建章是大學的史學教授,桃李天下,總給人以嚴厲刻闆的印象,但内裡卻又不失悲憫慈愛,所以他決絕的送走自己時,俞之安就知道,她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她掠過所有人,快步走進了更衣室,對俞家,她是既内疚又悔恨,如果俞家沒有收養她,俞之賀就不會英年早逝,他們夫妻倆也就不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付小傅一早就察覺出她情緒不對了,追到了更衣室,守在門外問到:“出什麼事兒了?”
“有些事情,要離開幾天。”
“我能幫得上忙不?”
“好好吃飯,等我回來。”
飛成都最近的航班在零點,她甚至越過了老錢,直接找到了尹東請假,尹東時任國乒女隊總教練,和餘志遠是同門師兄弟。
餘志遠退役後選擇了到體院兒當老師,兩人關系一直不錯,所以關于俞之安的事情,尹東是知道些的,俞建章的葬禮,餘志遠也一定會去參加。
到達殡儀館時,已經是淩晨3點,靈堂的燭火燃了一夜,已經隻剩下一個線頭。靈台上擺滿了白色的菊花,俞建章的遺像在最當間兒,那張照片拍攝于他去世前夕。
俞之賀去世後的第三年,俞建章便被确診了癌症,長期的化療和手術讓他瘦脫了相,兩頰凹陷,所以相片裡戴的應該是假發,嘴角帶着些許淡然的笑意,滿目慈祥。
俞之安跪在靈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淚水終于決堤,她俯跪在地上,過往就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裡浮現,重演。
遺憾和悔恨交織心頭!
守夜的保安被她的哭聲吵醒,這樣的場面他見的太多,關了手電,拎着熱水壺朝水房走去,出門的時候瞧見一男一女進來,不禁腹诽今天是怎麼了,天不亮就這麼多人來哭喪。
“師傅,在哪兒辦手續?”
他指了指牆上的鐘表:“等着。”說罷便優哉遊哉的離開了。
這是一對中年夫妻,家裡老人病了很久了,今晨斷了氣,趕緊就擡了過來。
聽到靈堂傳來的哭聲,兩人對視一眼,走了過去。昏暗的室内,隻瞧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兒俯身跪坐在地上,她雙手握拳撐在膝蓋上,像是極力在克制,哽咽難鳴,以至于背影微顫。
五點半左右,又瞧見一個女人進了這間靈堂,跪在地上的女孩兒這才擡起了頭,看起來還是學生模樣,女人見到她,側身扶住了靈台,也開始低聲啜泣起來。
俞之安不知道如今該怎麼稱呼她才好,來人正是俞建章的夫人李秀英,她曾經也是自己的母親。
她想起身,卻發現雙腿已經麻木,險些摔到,往下滑坐了一下,才又站起身來,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始終低着頭,不敢看她。
良久,李秀英平複了情緒,擦了眼淚,輕聲道:“也算是見過了,回去吧。”
“出殡後,我就走。”
“他不知道你來。”病重後,俞建章早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後事,怕她太傷心,也怕她一個人忙不過來,把許多瑣事都提前做了打算,親朋好友的名單也親自整理好了交給李秀英,唯獨沒有俞之安的名字。
理智告訴他們,她也是受害者,可失去親生兒子的痛苦總要有一處發洩,親朋那一句句“要不是收養她”“如果不是她”像魔症般烙印在他們心頭,迫使他們無法再接受俞之安的存在。
李秀英在俞建章去世的第二天還是告知了她,是出于悲憫,她清楚俞之安這些年一直活在自責與悔恨中,但願這段往事會随着俞建章的離去,以及将來她的離去徹底煙消雲散。
“出殡的事情…”俞建章那邊沒什麼親戚了,不知道她這邊有沒有人過來幫忙。
“舅舅他們會過來。”
“那…”她便放心些了:“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