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是個晴天。秋季的晴天萬裡無雲,天空碧藍高遠。
陸青予在第一縷陽光照耀到門框的時候就醒了。
她坐起來洗了把臉,梳理好頭發。左右各編了兩根細小的麻花辮,再把麻花辮和剩下的頭發一起束成了馬尾,這樣能保障一天發型都不亂。
簡單吃了點粥和饅頭,又帶了一些放進書包。她不知道工坊的食堂的食物要不要錢,她現在身無分文。
爺爺笑眯眯地等着她把書包裡的東西又整理了一遍,然後兩爺孫一起出了門。
還是九路無軌公交車,空蕩蕩的狹長空間,兩排整齊的鐵質座椅塗着綠色的漆。随着汽車的行駛,座椅搖搖晃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窗外是早起的人,走路的、騎車的、坐公交的。和平電影院清晨是關着門的,貼在門口的海報鮮豔奪目。
陸青予忽然恍惚起來,她第一次在這個時代睜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色。
現在,她已經認同了陸青予這個身份,開啟了一個新的旅程。如同她曾經筆下畫過的那些女孩子,堅韌而美麗。
天和琺琅工坊今天喜氣洋洋,門口有不少家屬送新人入工坊。
年輕人個個光鮮陽光,喜氣洋洋。路過的老工匠也不免帶上笑容,仿佛看到工坊朝氣蓬勃的明天。
在賴鑫的指揮下,新人一起先集中在門口的空地上,整齊排成了五列。
新人看到陸青予到來,不由自主為她讓開了路。誰也不敢公開小看她,為她的技術,也為她舌戰群雄的勇氣,讓她站在了第一排。
賴鑫對此不置可否,輕哼了一聲。
到了8點鐘,王敬國打開了外賓服務部的大門,然後站在門邊對大家說:“各位同志們,從今天開始你們将是我們天和琺琅工坊的工匠和學徒,試用期一年。我們的課程從工坊的曆史和産品開始,請大家跟我來……”
陸青予率先走了進去,大隊伍陸續跟了進來。
“我們天和琺琅工坊建成于1864年,是宮廷造辦處退休的老工匠回家鄉時創立的。當年出了不少好作品,一價難求。他死後将手藝傳給了孫子,他孫子生活的年代動蕩不堪,不僅沒有後代,景泰藍也差點失傳。
他一生收了三個徒弟,分别是大徒弟彭耀祖、二徒弟陸開明、三徒弟李長生。大徒弟彭耀祖老同志帶領着我們改制了我們的工坊,三位師兄弟共同将景泰藍發揚光大,有了如今的規模。
現在彭耀祖老同志已經過世,由他的兒子彭城同志擔任總經理。陸開明同志是掐絲工藝的高級技工,帶了很多徒弟。李長生同志是繪畫設計的高級技工,是我們工坊的總設計師和頂梁柱。
希望大家看見兩位老前輩多點尊重,說不定老先生會教你們一點私活兒。”
大夥兒都笑了起來。
王敬國等大家笑完了,再引着大家到了展廳,這裡陳列着工坊建成以來最經典的作品。
“這是工坊建成後第一件作品,做的是慶祝新年的裝飾盤《福壽萬代》。”
“這是獲得全省工藝美術大獎的作品《孔雀寶瓶》。”
“這是領導來參觀時獲得極高稱贊的雙蓮瓶《并蒂蓮》。”
“這是我們最暢銷的一套茶壺,是國外的訂單。”
陸青予緊緊盯着這些流光溢彩的作品,隻差沒有上手摸了。每一件都是獨特的造型,别緻的花紋。
景泰藍就這麼靜靜地立在這裡,就有玉的溫潤,珍珠的亮澤,瓷器的細膩,琥珀的通透,黃金的璀璨。和黑白灰紅為主的80年代主色調形成鮮明對比。
“這件作品是我們李長生師傅設計,彭耀祖師傅制作銅胎,陸開明師傅掐絲點藍,共同燒制打磨的《和平三足象鼎》。”
陸青予湊近三足鼎,每一隻足都是一頭大象,朝着不同的方向。整體是藍綠色的,點綴着黃色、紅色、白色的花朵,鼎足和把手是金色的。
一旦看見它,就挪不開眼睛了。
“王經理,這點藍是什麼意思?這景泰藍明明色彩豐富,為什麼叫景泰藍,不叫景泰紅、景泰黃呢?”有學徒問道。
大家都笑了起來。
“點藍又不是真的隻點藍色,隻是藍色最多而已。”旁邊有個高個子的男人笑着回答,模樣還挺周正。
大家笑得更開心了。
王敬國的手壓了壓:“最開始景泰藍确實隻有藍色,把藍色顔料填進銅絲空間裡的工序就叫點藍。
後來景泰藍添了各種色彩,但不管哪種顔色,都不如藍色和銅的金色搭配起來最美,所以銅胎掐絲琺琅被還是叫景泰藍,填色工藝還是叫點藍。”
陸青予湊近了些,凝視着三足鼎上的藍色,感受着她的明豔又高貴,純粹又靈動,就像是晴空下潋滟通透的海水,高原上晶瑩聖潔的湖泊。
正是因為這份美,才讓陸青予一見鐘情,二見傾心,義無反顧地加入工坊。
也正是因為這份美,才讓爺爺支持陸青予到工坊來,親近老祖宗創造的頂級工藝,成為真正傳承景泰藍、研究景泰藍、弘揚景泰藍的一員。
這份希望現在變成了現實,讓陸青予興奮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