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關春玲蒸的饅頭又和别家不太一樣。
她在面團發酵這方面很有心得,蒸出來的饅頭用料少、但個頭大還松軟白胖,
把饅頭掰開,往裡頭澆上一小勺她自制的帶湯汁的香辣醬……
饅頭沒那麼幹了,還特别美味!
關月旖胃口不大,一個饅頭就能吃撐她。
但她舍不得那點兒辣醬,就把饅頭撕得碎碎的,每一小片饅頭都要沾上很多很多辣醬,才塞進嘴裡。
關春玲看着女兒像隻小饞貓似的,連饅頭都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失笑。
她拿出搪瓷杯和奶粉,給女兒沖了一杯牛奶——
關月旖見了,連忙大喊,“媽媽也要喝牛奶!”
關春玲失笑,又沖了一杯牛奶。
母女倆親親熱熱地吃完早飯,關春玲才去找了陳曉霞,跟她說了出租闆車的事兒。
但陳曉霞的第一反應卻是,“……小俊和月月馬上就要參加高考,你不多幹活、不多出攤掙錢,以後他們的學費怎麼辦?”
關春玲坦然自若地說道:“等他們高考完了,我和月月一塊兒去深圳電子廠打工啊!”
陳曉霞愣了一下,狐疑地說道:“進廠打工啊……那掙錢嗎?”
關春玲道:“要是運氣好,聽說能找到八十一個月還包吃住的工作!我和月月兩個人,做兩個月……能掙三百多!”
“要是我月月能考上本科,一學期學費一百多,加夥食住宿書本費班費啥的,估計二百出頭……”
“那足夠了啊!”
陳曉霞明顯心動,忍不住問道:“那要是考不上本科呢?”
八八年的大學,隻有本科、大專和中專這三類。
桐葉鎮地處偏遠,生源不太行,師資力量也很一般,至今還沒有出過本科生,最厲害也就是上一屆出了一個中專生。
如今在桐葉一中,關月旖是年級第一、祁俊是年級第二。但落在經驗豐富的老師們眼裡,關月旖有沖刺大專的可能性,中專保底;至于祁俊麼,還需要繼續努力,才有考上中專的可能性。
關春玲道:“聽說大專是二百塊錢一學期,中專學費每學期三百塊錢左右。”
陳曉霞喃喃說道:“照你說的,還得加夥食住宿書本費班費啥的吧?那大專就得三百多一學期,七百一年!中專一年就得花……八九百!”
關春玲點點頭。
是的,供孩子讀書太不容易了。
尤其是像她和陳曉霞這樣的單親家庭。
關春玲倒還算好,她從小就吃盡了貧窮的苦,尤其是在娘家的時候,所以她特别有危機意識。
後來嫁去了張家,就是無故捱打太慘了,但在張家是沒有餓過肚子的。
再後來被趕出張家,她反而覺得日子好過了很多。
至少不會再捱打,也沒有娘家人吸血。
從那時起,關春玲就往死裡做工、掙錢。
到現在她已經積攢下三千多。
這是她敢于在女兒高考期間不出攤,專心照顧女兒生活的勇氣。
至于女兒高考後的學費,她也沒在怕的。
學費她都已經掙到了……
哪怕女兒隻考上中專呢!
到時候女兒上學,她再做點兒小生意、或者進廠打工都可以,一樣可以供養女兒。
但陳曉霞……
關春玲不知道陳曉霞的家底。
因為陳曉霞這人吧,在做生意方面沒啥天賦。
她做飯不好吃,哪怕關春玲手把手教她,她做出來的飯菜就是……很難吃。
所以陳曉霞隻能當小販。
當初還是關春玲帶着她每天一早天還沒亮,就背着空背簍、挑着空籮筐去附近的村子裡收菜,再挑回鎮上擺攤賣。
然後再走遠一點兒,去更遠的村子收菜。
後來呢,很多村民認識陳曉霞了,會主動送菜上來給她,由她來擺攤賣掉,下一次再結賬。
靠着當菜販,陳曉霞也咬牙養大了兒子。
但關春玲猜想,陳曉霞手裡的積蓄,應該不如她多。
所以關春玲和女兒笃定,陳曉霞一定會同意租關家的闆車。
果然,陳曉霞愁眉深鎖,“萬一小俊考上了中專,就算我和他也進廠兩個月,也掙到了三百塊……可還是不夠學費啊!”
“再說了,你也說得運氣好才能找到深圳八十包吃住的工作,萬一找不着呢?而且我們還隻能打短工兩個月,那工資更加沒這麼高了!”
關春玲點頭。
是的,如果打短工也能掙八十一個月還包吃住,那全國農民都會去深圳打工的。
她又勸陳曉霞,“實在不行,你也可以回娘家去借,或者讓小俊爸爸出錢啊!就算你倆離了,孩子是你倆的,孩子爸爸憑什麼撒手不管?”
“你看我,我和張家再不好,每年過年、還有我家月月過生日,她爸她奶奶也總會捎幾個紅包過來給月月。”
“去年老張死了,月月回去守靈的時候,月月奶奶也說了,要是月月能考上大學,就算她出不起學費,但一年一百塊錢她肯定會出的。”
“月月外婆和她的幾個舅舅舅媽也說好了,到時候月月考上了又沒錢讀書的話,他們那邊也會一年湊出一百塊錢來,等以後月月有了工作再還給他們就是了。”
“陳姐你也别太擔心了,實在走投無路,該回娘家婆家去借你就去,孩子能考上好學校這是喜事兒,家裡人都會高興,也願意幫你的。”
關春玲說得句句在理,陳曉霞卻變了臉色。
這一番話,從表面上看,是昨天關月旖和媽媽商量出來的“推心置腹”的話……
實際上卻是追着陳曉霞的痛腳踩!
——祁俊根本不可能得到外婆家、或者奶奶家的任何資助!
陳曉霞成為單身媽媽的原因,是她婚内出軌。
她前夫祁大海是海員,三年裡有兩年半不着家。
等到祁大海出海三年回來,發現陳曉霞已經生下了祁俊,當時祁俊快一歲。
陳曉霞還想狡辯,說是她收養的孩子,卻被有心人拆穿。
她捱了祁大海一頓毒打,不得不招——她的出軌對象,是她的親妹夫、以及她娘家大嫂的親弟弟!
以至于,陳曉霞根本不知道祁俊的親生父親是誰。
這導緻陳曉霞的妹妹陳曉岚兩口子離了婚,
陳曉岚郁郁寡歡去世了,妹夫下鄉插隊再也沒回來過,他倆唯一的女兒由奶奶帶着;
陳曉霞娘家大嫂的弟弟馬南倒是想娶陳曉霞,結果馬老娘被給活活氣死!
陳曉霞兄嫂為了孩子沒離婚,但大嫂心裡有怨,成天在家不是罵公婆就是打孩子……
陳家、祁家、以及陳家的姻親馬家全都恨透了陳曉霞。
離婚前,祁大海工資高,還常常捎點兒私貨回來,陳曉霞的日子過得富裕光鮮,被慣得十指不沾陽春水。
離婚後陳曉霞做牛做馬才知道生活的疾苦……
她确實後悔
但她根本沒有任何退路。
當然了,在這個時候,關春玲還不知道陳曉霞曾經有過這麼混亂的婚姻、男女關系。
要一早知道,哪怕陳曉霞再可憐,關春玲也不會幫她,更加不會和她處成閨蜜。
關月旖知道這些,是因為她經曆過後來,知道陳曉霞一邊勾引許培光、一邊苦苦哀求前夫祁大海的回頭,腳踏兩條船隻為獲取最大利益。
是的,祁大海後來比許培光還有錢。
其實,關月旖教媽媽說的“要是月月考上大學關張兩家都會資助”這樣的話,也就說說罷了。
——關家人就是一窩螞蝗,隻知吸血,根本不可能向關春玲伸出援手;月月的奶奶麼,當然了,要真求上門去,張老太肯定也會施舍一點錢,但拿人手短,關春玲才不會幹這種事。
但!
關春玲很成功地将焦慮販賣給了陳曉霞。
陳曉霞猶豫再三,同意租下關春玲的闆車——因為關春玲說,她要照顧月月,每天隻在中午出攤賣工人飯,但她會早起在家蒸饅頭,交給陳曉霞去出攤。
饅頭呢,市價三分錢一個,成本由關春玲出,由關春玲做,每天做三百個饅頭,陳曉霞每賣一個提成五厘。
如果能賣完,陳曉霞每天能掙一塊五,一個月就是四十五塊錢。
而關春玲每個月收取陳曉霞十五塊錢的闆車出租費……
陳曉霞每個月還能賺三十塊錢!
想通了這一點,陳曉霞笑成了一朵花兒。
她甚至覺得,關春玲是不是傻子啊……
不就是幫她賣饅頭麼!
反正她賣菜也是賣,賣饅頭也是賣,沒什麼差别啊!
而且一個月還多三十塊錢的收入!
陳曉霞一口應該下,“好!”
關春玲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