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發生了點小意外,不算打擾。我便幫忙招待她了。”
“……多謝。”
宋有青微微一笑:“您還是很關心她的。”
趙柏長哼了聲。爐火照亮他渾濁的眼睛,他出了神:“我是看在她母親的面子上。她母親……也是個可憐的人。”
趙柏長理一理花綠相間的大寬袍子,操縱丹爐裡的火旺盛幾分,使藥性更好地鎖在丹中。
……
古登城能讓所有人都關心的事少之又少,李仁貴疑似死在邪修手裡的消息很快傳開了。邪修傳聞從原本茶餘飯後的消遣,轉變為籠罩在城頭上的烏雲。
樂無涯偷聽到街邊攤販正在議論李仁貴,手不由攥緊了三枚桃花瓣。
“那女人叫什麼來着?”
“樂香枝。”
“對對對,在松柏街的求道館門口鬧,叫九殿下給她做主呢。”
“那個女人平時彪悍得啊,現在也真可憐……”
“她可憐什麼,要可憐也是李仁貴,倒插門受窩囊氣,現在麼,人都沒了。”
“我看那個李仁貴也不無辜,聽說他先敲詐的邪修,他平時做生意就愛貪小便宜。你瞧咱們,安安分分,不就什麼事都沒有?”
樂無涯扭頭,看到說話的人是攤主,一個矮光頭,一雙吊梢眼很有精神,破蒲扇一下下拍在胸前。
他也注意到樂無涯,眼尾紋夾得更深了,得意地布道。
“姑娘你說是不是啊,我們做人,要老實本分。你看這個撥浪鼓,隻要兩文錢,你瞧瞧?”
“還是您見識廣,可我有急事呢,下回吧。”樂無涯搖搖頭,倉促走了。
這兩人的對話倒是提醒她,和樂小莊約定去松柏街的時辰早過了。揣在兜裡的兩塊餅也早涼了。
樂無涯拆開一塊咬下去,嚼得十分費勁。她加快了步子,去松柏街尋樂小莊……
天剛剛亮,甚至樂無涯沒有走出樂家村時,松柏街已經圍滿了人。古登城遠離皇城,消息滞澀,上至富家子弟下至農民商戶,幾乎未曾見過皇族溫氏人。
他們等在這裡,要親眼一睹傳聞中的九殿下。
那位驚才豔豔,五歲禦劍飛行,二十歲成為雪滇國宗聚寶門首席弟子的天才。
“來了,來了……”
“快看呐!”一根手指指向蒼穹,晴天蓦然被羽翼遮住。
直至涼氣褪去,日晷越過隅中的凹槽,一道巨大灰影蓋在求道館上,兩邊顫抖着。
烏黑碩大的蒼鷹身上有三道人影。
中間的仙君身着靛青長袍,白領淺立,胸口繡着三足金烏,背負一把銀色長劍,墨發高高束起。他鳳眸微吊,睥睨四周衆生,眼底着實沒什麼情緒。
兩邊的仙童身形略小,面容稚嫩卻寶相莊嚴,一絲不苟地護在仙君身前,懷裡各抱着法器,分别是六角金烏塔與金烏銅簋。
一把黑色油紙傘漂浮在三人頭頂,傘上的流蘇環佩被蒼鷹扇得風中亂舞、伶仃作響。
随後十幾道身影跟來,穿着統一的制服,與他相似,而稍顯樸素。
樂小莊早上找不到樂無涯,早早擠在人堆裡,親眼目睹這隻蒼鷹降臨。
谪仙的疏離與皇室子弟的華貴集于一身,令人不敢接近。
她和所有人一齊安靜下來,因這一幕。
蒼鷹細看似乎有些虛幻,果然在鷹爪勾住屋脊的瞬間消散不見,露出原形,是一張水墨百鳥畫卷,畫中百鳥栩栩如生。
溫雲良“噔”一聲落在房梁上,水墨百鳥畫卷與黑油紙傘被他一同收回袖中,兩個仙童緊随其後。
無數視線越過求道館的圍牆,緊緊追随他,看到飛揚的深色衣袂與玉白朦胧的面孔。
松柏街要比長夜街繁華許多,所有的建築都顯得更加精緻,包括求道館。
這座求道館的主人要比趙柏長懂得享受生活。
此刻溫雲良腳下的青玉琉璃瓦流光溢彩,仿若為了襯托他而生的。
“這次盤纏帶了多少?”他揚起下巴,沉聲問。
仙童們異口同聲:“咱們帶了不少呢!”
“撒些下去。”
“是,殿下。”仙童面頰駝紅,笑得格外燦爛。
館外的老百姓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隻見兩個仙童飛至圍牆的東西兩腳,各變出一個沉甸甸的錦囊,将法器枕在胳膊裡,去掏錦囊裡的東西。
光芒燦燦的豆子灑滿半空,嘩啦啦掉在地上。
左邊的仙童呵一聲“金來!”,右邊的仙童呵一聲“銀來!”,人們方反應過來,天上飛的都是真金白銀,紛紛加入争搶。
樂小莊被失态的人們往外擠,逐漸遠離那道高牆,不禁皺起眉頭,對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心生反感。
她退到路口盡頭,後背又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個虎背熊腰的女人奮力往前沖,把其他人推在地上,引來低聲的謾罵。女人動作粗魯有勁,衣裙上沾染着不屬于她的血迹。
“請殿下給我們老百姓做主,邪修殺人啦!邪修殺人啦!”
樂小莊睜大眼睛,認出這個人來。是同村的樂香枝!
“殿下要給民女做主啊——”樂香枝凄厲地哭喊。
人們面面相觑,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急忙給她讓出道路。她步履踉踉跄跄,撲到求道館緊閉的大門上,抓起銅環扣下去。
……
樂無涯來到松柏街的求道館前時,恰見求道館的門大開着,人們圍在外面。她一眼就看到院子裡面有幾個人,其中兩個熟面孔,是樂小莊攙着軟趴趴的樂香枝。
站在她們後面的男人看不清臉,手搭在劍柄上,下一秒猛地将劍抽出來。
樂無涯吓了一跳,急匆匆向館内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