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榮旗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境叫出那聲“嫂子”的,蘇矜矜不知道。
她隻知道,在聽到的那一瞬間,她在反思自己的手為什麼不夠快。
或者自己的網上為什麼沒有見血封喉的毒藥,好讓這小子直接死翹翹,知道什麼話不該說。
世界安靜了片刻之後,所有人的視線都齊齊落在她臉上。
地上正費力掙紮,妄想逃脫大網的小賊;旁側目光沉沉,可能是在等她反應的南榮旌;還有進來的十分不是時候,此刻正躊躇不定的三小隻。
全部都在等她的反應。
蘇矜矜呢,蘇矜矜面無表情。
南榮旗還是沒有逃脫那一巴掌,隻是落在他臉上的手掌最終落在了後脖頸。
随後,蘇矜矜手腕輕轉,絞纏在一起的紅線靈活回收,紛紛沒入袖口。
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塵,南榮旗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
他個頭很高,還紮着高高的馬尾,額前幾縷碎發挺翹,目光幹淨澄澈,低下頭看人時,像一隻人畜無害的哈巴狗。
咳,雖然這個比喻不怎麼恰當,但這是他留給蘇矜矜的第一印象。
此時,她也明白了剛剛那絲熟悉源自何處。
南榮旗與南榮依一母雙生,兩人雖然容貌上并沒有很多相同之處,但那雙眼睛卻都随了他們的父親。
隻是南榮依比較冷厲,蘇矜矜沒見過她笑的樣子。
而南榮旗,他似乎除了笑沒有第二種表情,眉毛永遠高高揚起,笑意從嘴角一直蔓延到眉梢,整個人看起來乖巧無害。
更像大狗狗了,蘇矜矜在心底默默地想。
核桃一甚至在确保院中的氛圍能夠容忍它撒潑之後,三兩步跳到了南榮旗肩頭。
核桃二不像它那麼大大咧咧,但也能看出抑制不住地開心。
明顯能夠看出,它倆跟南榮旗關系挺好,是那種彼此之間相處很随意的熟稔。
既然如此,那做哥哥的為什麼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
蘇矜矜有些好奇,沒忍住瞥了南榮旌一眼,原本是想看看他的反應,卻正好撞上他一直沒有收回的目光。
兩人就這麼齊齊愣在當場。
蘇矜矜後知後覺意識到,他難道是在觀察她的反應,因為南榮旗的那一聲沒頭沒尾的“嫂子”?
是擔心她會生氣嗎?
她神色了然,南榮旌像燙到般猝然收回視線。
他将拳抵在唇邊,不自在輕咳一聲,是一個明顯回避的姿态。
啧,這是害羞了,蘇矜矜的表情逐漸變得不可捉摸,一直以為他臉皮很厚來着。
南榮旗他們完全沒注意到這邊那瞬間的氛圍,顯然沉溺在老友相見的快樂中不可自拔,或許還有些終于等來救星的欣慰。
隻是他的這絲欣慰沒持續多久。
核桃一激動湊近南榮旗的臉,嗓門大的像是要震死人:
“三殿下,失蹤這麼久你都跑哪裡去了?”
好嘛,開口就不給人留活路。
這句話一說出口,院中好不容易緩和的氛圍又結成了冰碴子。
南榮旗的笑僵在臉上,原本還指望這家夥拯救他于水火,沒想到直接把他推坑裡了。
他狀似随意地往南榮旌那邊瞟了一眼,卻驚訝發現,自己哥哥此刻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竟然能在他臉上看見類似于心虛的表情,真是神奇。
而且,他好似并不是因為核桃一的話才沉寂下來的,甚至有沒有聽到它的話都難說。
不過,南榮旗從小就深谙認錯這門藝術。
從小,作為家裡最不受關注的那個,隻要不犯什麼投敵叛族的大錯,是沒人會管他的。
是以,他的倒黴哥哥好不容易從紛亂的思緒中抽身,擡眼就看見了南榮旗,他擺着一副我知錯但我不改的愧疚臉站在他身旁。
少年身量已然長成,眉眼間神采奕奕,恣意爽朗,完全不像是他們那個家長大的人。
但南榮旌給不出好臉色。
因為面前這個人,看似是來認錯的。
可剛剛在密室中兩方對峙,他義正言辭的告訴南榮旌,說自己做的選擇絕不後悔,把他氣得心肝疼。
如今能來認錯,估計是因為共生陣法五感相連。
他感知到了南榮旌對洛歲安那一瞬間毫不掩飾的殺意,擔心自家哥哥做事情不管不顧,真傷了人,這才火急火燎趕來幫着求情。
這個道理南榮旌明白,南榮旗心裡自然也是門兒清。
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想着繞彎子,開門見山說了自己的想法:
“共生陣法是我自願結成,歲安并沒有欺瞞或者強迫我什麼,之前那麼久不回家,甚至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蹤,是因為怕你們阻止我。
但我真是自願的,就想為她做點事情。”
他肩上的核桃一兩股戰戰,因為一開始沒看清局勢,現在也沒那個膽子跑掉,所以此刻它夾在兩兄弟中間,抖着自己的小心髒裝死人。
南榮旌仍舊氣壓很低,他冷着一張臉沒表态。
或者說,他沒有資格表态。
出發之前母親和父親圍着他,殷切囑咐,讓他一定要找到人,帶回來。
南榮依甚至少見的主動找上門,說雖然被弟弟刻意阻擋,但雙胎之間心靈感應還是隐隐約約存在,她确定南榮旗人在天辰。
雖然對那個家沒什麼留戀,但答應了别人的事情理當做到。
本以為找到他才是最難的,所以他一股腦準備了兩大盒冰晶,隻希望他們找人時能用點心。
沒想到,因為洛歲安在大梁突然出頭的緣故,原本最困難的事情一下子變得十分容易。
結果就是,人雖然找到了,可他死活不跟着回去。
南榮旌平生第一次體會到做哥哥的無力感,甚至有些理解看他不順眼的宋星越。
最讓南榮旌抓狂的是,在他懶得廢話準備動粗,想要直接将人強制帶回去的時候,這個倒黴玩意兒告訴他,二人之間結的共生陣法是他自願的,還下了血誓。
意思就是,如果被人強制破開,不管是南榮旗還是洛歲安都會死。
所以他沒辦法破陣帶人離開,隻能攢一肚子火去找那位即将上任的女皇。
那點氣憤完全源于一種什麼都做不了的無力,可能還帶有一些隐秘的他沒察覺到的對弟弟的失望與心疼。
不管怎麼說,如今是一點都不想搭理他。
剖心之語沒能得到想要的反饋,南榮旗面上也有些苦澀,一旁的蘇矜矜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點。
但是,她擰眉,小花為什麼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提醒?
那位小公主總不至于一絲反饋也沒有吧。
系統壞了嗎?
她正想着,許久未見的小花猝然跳出來:
“南榮旗,魔族,上品竹青。
洛歲安,人族,情感指數七十五分。”
仍舊是一成不變的機械音,不過蘇矜矜從它的行為中摸到了一絲不尋常。
她此刻才意識到,小花已經很久沒有開口了。
之前遇到聞卿和甯輕音的時候,它完全沒有提醒。
看表演那天,周圍男男女女一大堆,形形色色的人,它一點反應也沒有。
如今南榮旗和洛歲安也是這樣,但在她有疑問的那一刹,它又立馬跳出來刷存在感。
蘇矜矜詭異地冒出一個想法:
它這好像是小孩子同家人置氣的感覺,不理你,想讓你關注它。
你注意不到,他會一個人生悶氣。
你注意到他了吧,他就給你擺臉色,想讓你知道他很生氣。
但他又沒有氣到底,喊他幫個忙,人家也會冷着一張臉幫你幹。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仔細回想一下,似乎是因為之前兩次毫不留情打斷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