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知道阿加雷斯當初給她的保證絕對是一紙空談。
她果然不能指望一個魔族心地善良、舉止文雅,她因為這小東西在學校惹是生非,十二年來不知被請去學校多少次。
以至于她後來在某些人的指導下往她的飯食裡加入魔族專用的抑制劑,期待這種藥物能夠産生扼制她暴力沖動、避免她産生魔族特征的效果。
從結果來看,她不确定是藥物發揮了作用,還是“魔王”本來就是一種極其接近人類的物種,妮娜确實如一個人類女孩那樣長大了。
阿加雷斯隻有一點沒有說錯。她學什麼都很快,又快又好。
每個期末她都能往家裡帶一張無可挑剔的成績單。
最後一張寄往家中的成績單就是恩斯法内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這對于巴尼斯這個小村莊來說簡直是件開天辟地的大事,以村長為首的村民們歡天喜地地舉辦了慶功宴,口口聲聲稱妮娜是巴尼斯的驕傲。
那些曾經和妮娜鬧過肢體糾紛的孩子們也站了出來,向當年的事情表示歉意。
直到那時候薩利才相信妮娜的“從沒主動挑事”大概是真話。
再說回阿加雷斯為什麼把這個孩子丢給她。
契機非常簡單,那時候薩利周遊全國,正在某個南方郊野的公路旅店歇腳,碰見了看上去正在亡命天涯的青年和他帶着的女孩,并慷慨地向他們提供了幫助,捏造謊言幫他們騙走了前來追捕的搜索隊員。
然後她就被賴上了。
實在是應了那句話,人善被人欺!
作為根本就談不上報酬的報酬,青年告訴了她一些秘聞,包括他就是三百年前的勇者阿加雷斯·格爾克諾,以及他身邊的女孩就是年幼的魔王。
貴族院正在暗中緝拿他們兩個。
他用一些無法用魔術和障眼法解釋的能力證明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勇者和魔王相依為命,童話故事和傳奇逸聞從來不這麼書寫。
都怪那個年紀的自己太過天真,太喜歡浪漫,太憧憬冒險,所以才草率地同意了阿加雷斯的請求。
如果她一開始就知道接受這個請求即意味着放棄過去的生活,那她一定會三思而後行。
在那之後其實還發生了很多事。
阿加雷斯給薩利留下了一個能夠躲避搜捕的魔法以及一筆錢後自願被搜索隊的魔女帶走。
薩利則在那個魔法的庇護下藏到巴尼斯村,并在那裡定居,獨自撫養當時七八歲大的小東西。
阿加雷斯的魔法在幾年後失效,貴族院的人找上門來,但是沒有帶走小魔王,反而命令薩利繼續撫養這家夥,定期彙報情況,以及再三叮囑避免讓她接觸與魔族及魔法相關的事物,最後,加大抑制劑的劑量。
那些無賴,甚至沒有為這個命令支付酬金。
因為那是“命令”,而不是“委托”。
其實薩利一直說不準,定居、撫養孩子、對勇者傳奇的幻滅或是其他,到底是哪件事讓她失去了浪漫和幻想的天性,變成了如今這幾乎稱得上憤世嫉俗的樣子。
阿加雷斯·格爾克諾現在應該仍被禁閉在貴族院中的某處,虔誠地祈盼着曾經與他一同冒險的那個小魔王的幸福和安康。
“我喝完了,謝謝你的招待。我知道你最近一定很忙,但如果你願意在暑假的時候回一趟巴尼斯的話,村長一定會很高興的。”薩利将已經空了的易拉罐放到桌上,她一點也不期望“女兒”的挽留,所以飛快地站了起來,站到妮娜伸手能夠夠到的範圍之外。
“我會回去的,薩利,我不知該怎麼感謝你,把我這樣渾身麻煩的小孩撫養成人,你還為我的項目寫了那麼好的稿子。最近項目的關注度增長得很快,我想那一定有你的功勞。”妮娜也站了起來。
“功勞有限。”薩利說,“就送到門口好了。”
她想趁着那個名叫阿加雷斯的住戶回來之前趕緊離開。
她不想去确認那家夥的身份。這樣她就沒有什麼可以向貴族院彙報的了。
妮娜在羅德裡斯公寓的大門外站了很久,直到薩利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道的一頭,她第一次發現她身上有一種古代流浪民族般的氣質,有着淺棕色的皮膚、粗糙的黑發、随性的裝束,像生長在荒野上的野麥子一樣,散發着孤獨而自由的香氣。
“你在這裡等我嗎?”阿加雷斯抱着一隻印有墨綠色裝飾線和黑體字的箱子從門前來往的人群中鑽了出來。
“我隻是在為薩利送行。”妮娜無情地搖了搖頭,“對了,我想找個機會去赫爾馬岱看看生命之樹,你要不要一起?”
和薩利的再會奇異地喚起了她對母親的渴求。而她已經知道那棵亘古隽永的大樹其實才是她真正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