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失笑:“我不會……”
“真的不會嗎?”
森奈央的紅瞳裡含着可以稱之為笑意的情緒,靜靜凝望着夏油傑,“老師不是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想殺死我嗎?”
夏油傑為森奈央整理長發的動作一下頓住。
反倒要森奈央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
“夏油老師會這麼想也很正常,畢竟在當時的老師眼裡,我隻是一隻毫無咒力的猴子嘛。”
……
會産生那麼極端的想法也很正常吧?
在那個十七歲的夏天。
夏油傑很忙。
令人作嘔卻又不得不強制下咽的咒靈球,高層施壓下越來越繁重的任務,在瀕死關頭才僥幸搶救下來的學弟……
靠着天與暴君大發慈悲才保護下來的理子妹妹已經輾轉到安全的國外,五條悟追到盤星教外和伏黑甚爾暴打一通後就領悟了反轉術式,這次救下灰原雄後便再次忍不住興高采烈地同兩位學弟炫耀自己的能力。
家入硝子無所謂地叼着煙,一邊請求五條悟不要太發癫,一邊轉過頭問夏油傑:“問題兒童,怎麼不說話?”
“嗯……”夏油傑半長的黑發披散于腦後,雙臂閑散地擱在膝上,微弓着背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靜靜垂眸,“稍微有點苦夏。”
石凳旁有兩粒五條悟吃甜品時掉落的殘渣,一隊螞蟻圍成一圈,哼哧哼哧扛起了遠超自身重量的今日食材。
啊……真有幹勁啊,小螞蟻們。
夏油傑的腦海裡漫無目的地飄過這個思緒。
或許正是因為他口中的苦夏,家入硝子總覺得這位同窗最近似乎連身形都有些清減,她抽了口煙,平靜地朝空氣裡吐出一個煙圈:“不要想太多啊,和五條一樣當個傻子多好。”
“振作一點好好幹活。我可不想在手術台上處理你的裸//體,會長針眼的。”
“說什麼話,你可是醫生啊。”面對同伴隐晦的關心,夏油傑習慣性地掩飾下自己的情緒,倦懶地牽動嘴角笑了一下,“硝子……煙好抽嗎?給我一根試試。”
硝子說得對。
幹咒術師這一行,最好不要想太多。
可夏油傑閉上眼,浮現在腦海裡的畫面,仍舊是口稱最強的自己于天與暴君壓制下慘敗的狼狽模樣,仍舊是那個豪奢卻又慘白、人潮鼎沸卻又枯朽将傾的盤星教堂——
是那群對着無辜少女的假屍熱情歡呼的野蠻猴子。
尤其是前兩天認識了特級咒術師九十九由基,聽過她那個“殺死所有普通人也是一種消滅咒靈的偏激方式”的理論後,夏油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心态變得更加奇怪。
他開始不止一次地想,他要保護的,灰原學弟險些付出喪命的代價想要保護的……就是這樣一群猴子嗎?
夏油傑在深夜裡睜開眼,沉寂地望向虛空。
被伏黑甚爾揍傷的部位照理來說早在當年就被硝子徹底治愈修複,可他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卻始終在隐隐作痛。
……好惡心。
“嘔……”好惡心。
夏油傑撐着洗手台低下頭,一邊打開洗手間的燈,一邊借着水流清洗唇邊的污穢。
其實什麼也沒吐出來。他最近一直沒什麼胃口。
……但還是好惡心。
他幹嘔到連眼裡都泛起生理性的淚水,眼尾一片迤逦暈紅,滲着星星點點的瑩光。
嘩啦啦的水流聲中,夏油傑面無表情地拿手背揩幹臉上的水漬,定定凝視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的少年眉眼仍舊清俊溫潤,面具佛相而顯得氣質出塵,但或許是這洗手間的頂燈質量沒過關,燈明明亮着,光卻始終照不進那雙眼睛。
就像陽光照不亮一口逐漸幹涸的寒潭,隻能看着祂自顧自的、無聲地翻湧起沉甸晦澀的霧霭。
再這樣下去,估計要壞掉了。
……壞掉就壞掉吧。
那個十七歲的苦夏,一遍一遍反複炙烤煎熬着靈魂、理想、信念與易碎的人心。
夏油傑就是在那樣的夏天認識了森奈央。
認識的第一天,森奈央就在問他:“你想對他們動手嗎?”
“在你眼裡,那群會把兩個可憐小女孩關起來虐待的人類,很可惡,很惡心吧?”
“殺人需要償命,但是清理渣滓就無所謂了。這裡是遠離現實文明的鄉下,路邊沒有任何一隻監控。”約莫六七歲的奇怪小女孩仰頭望向他,她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破舊外套,戴着一頂快要罩住大半張小臉的鴨舌帽,無機質的紅瞳隐匿在帽檐下,平靜得完全不像是人類的幼崽。
“以你的實力,解決掉這一整個村的人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她用稚氣的聲音模仿着魔鬼誘哄的姿态,隻是說着說着,突然愣了一下。
“什麼啊……你連我也想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