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直沉默不語的顧白月輕輕念了一首詩,“不終年而夭絕,何見罰于皇天?信吾罪之所招,悲弱子之無愆。去父母之懷抱,滅微骸于糞土……”
不待顧白月說完,秋靈素渾身一震,肝膽欲裂,“你,你是誰?!”
顧白月幽幽問道,“夫人喪子之痛,二十年五來,可曾有一時片刻忘卻?”
秋靈素咬牙切齒,“喪子之痛,猶如剝膚,二十五年,未敢稍稍忘卻!所以,你究竟是誰?”
顧白月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裡,任由她打量。
秋靈素先是滿含希冀,大膽猜測,“難道,難道你是……不,不可能,她不會生得這般平庸無奇,何況,年齡也對不上……”
大約是秋靈素神色太過激動,楚留香怕她暴起傷人,将人顧白月護在身後,不無調笑地說道:“阿綠,看來你們瞞了我不少秘密啊。”
顧白月也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奸細,“楚大哥,我們坐下來,聽一聽任夫人的故事吧。”
秋靈素還沉浸在痛苦之中,顧白月取出一粒糖蓮子,“夫人吃一粒糖吧。”
這糖蓮子同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秋靈素嘗了一口便确定,眼前這位姑娘果然是故人。
“我的故事很無趣,開頭也很俗套,二十多年前,我年輕貌美,鬓發還不曾染上風霜,不管走到哪裡都會引來一群人追捧。那時候,有好事者給我起了一個名号,贊我是江湖第一美人。”
楚留香在外行走時,聽到許多人提及這位絕代紅顔,但凡見過其真容之人,盡皆念念不忘,遙想任夫人當年風姿,不禁心馳神往。
“我那時想法淺薄,不知道命運雖然贈予我絕頂美貌,卻殘忍地剝奪了我幸福的權利。”
楚留香:“發生了何事?”
秋靈素:“我的名聲太響,風頭太勁,常常引得那些同樣姿容不俗的女人嫉妒,而在這些人當中,偏偏藏着一個心如蛇蠍,辣手無情的毒婦!”
楚留香:“我猜,她一定對你做了非常殘忍的事。”
秋靈素:“不錯,你永遠想象不到,那個女人究竟有多惡毒,她趁我臨盆之際,精力不濟,陷入昏迷,使計支開護衛,偷走了呱呱落地的嬰兒。”
楚留香心中一驚,側首去看顧白月的反應,隻見她眉眼平靜無波,眸子卻一片盈盈水色,玉白潔淨的臉頰一半隐在陰影裡。
他心中一動,“那個嬰孩是男是女?”
秋靈素:“是男嬰。”
楚留香:“恕我冒昧,夫人既說自己當時已經昏迷,又怎知那個嬰兒一定是男孩?”
這是秋靈素心中最慘痛之事,每每提及不亞于再遭火焚,她以手覆面,即便隔着黑色紗巾,也能夠讓人清楚地感知到,秋靈素的絕望與崩潰,單薄的身形搖搖欲墜。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隻因孩子丢失之後,我悲痛欲絕,求了許多人幫忙搜尋我孩兒蹤迹,那女人或許是疲于奔命,自顧不暇,竟然,竟然折返回來……”
楚留香的心提了起來,為那命途多舛的小小嬰兒擔憂,那人既然冷酷到能對一個弱質小兒下手,隻怕絕不會忽然良心發現,将孩子主動還回去。
他不聽也知道,孩子兇多吉少……
秋靈素淚如雨下,“那個女人陷入包圍圈,為了毀我心智,當着我的面,朝襁褓中的小孩子狠狠拍了一掌!”
楚留香長長歎息。
秋靈素泣不成聲,許久之後才繼續道:“一個尚未滿月的孩子,脆弱得像一張紙,又能夠承受多大力氣?何況,何況這一掌淩厲無比,孩子連哼都不曾哼一聲,當場變成一灘肉泥……”
人間悲劇,不外如是。
顧白月伸手,輕輕在秋靈素背上拍了拍,助她平複氣息,“夫人,節哀順變。”
秋靈素擡眸看向顧白月,千言萬語,也隻彙聚成一句:“多謝……”
楚留香也看向顧白月,“那麼,阿綠,你又是怎麼知道,任夫人曾經曆過喪子之痛呢?”
顧白月已想好說辭,“你知道的,我懂些岐黃之術,任夫人當年産子之時,孩子怕是尚未足月,事後也未得到妥善護理,所以落下了一些病症。”
秋靈素配合地點頭,“是,你診斷得很對。”
不錯,醫術高明的大夫,确實可以一眼看出,婦人是否生兒育女。
顧白月又指了指牆上的一幅畫,“那佛母圖,看起來已經褪色卷邊,旁邊還題了一首悼亡詞,落款的日期便是二十年五前。”
楚留香凝目看去,佛母圖的左下角果然有一阙小詞,末尾寫了一個小小的“素”字。
秋靈素的目光在顧白月身上繞了一圈,繼而看向楚留香,“你既已經知道前因後果,應當明白,我早已生無可戀,心存死志,若要我幫你解惑,你也須幫我做一件事。”
“何事?”
“幫我找到我那可憐的孩兒,将他的屍骨帶回來,免他死後還要在外漂泊,生生世世,嘗遍孤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饒是楚留香也感到棘手,“您還未曾說明,那對孩子下毒手的女人是誰。”
秋靈素深吸一口氣:“那是一個恐怖的魔鬼,世人叫她——石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