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婉雲解釋:“阿勖要留下,爸不會攔。”
秦莊搖頭:“不一定,這又不是家裡其他事。老爺子不至于連這個都要縱着他。”
許婉雲兩手一攤,輕笑:“那你去說。我可得想想,擇一間離阿勖近點的卧房收拾起來。”
秦莊越發皺眉:“八字沒有一撇,你急什麼?難道你也……”
電梯“叮”的一聲,許婉雲笑着踏出去。
這一聲,似乎是代替許婉雲的意志,告訴秦莊她最真實的想法。
秦莊歎氣,趕在電梯合攏之前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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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一層帶花園的大書房。
秦老爺子正在練字,長桌壓着古董鎮紙。
管家周叔推開門,是秦莊、許婉雲夫婦倆。
秦老爺子笑着招手:“來來來,新寫了兩個字,來看看。”
秦莊沒明白老爺子忽然興緻這麼好,也跟着笑:“爸,怎麼這麼晚還練上字了?我以為您休息了。”
秦老爺子将毛筆搭在硯台邊,滄桑眼眸望着桌上的墨迹:“剛才,阿勖給我打了個電話。”
秦莊邁過去的腳步一頓,眼眸稍稍看一眼身側的太太。
許婉雲笑得溫婉柔和,挽住丈夫的手臂:“我先看看爸寫的什麼。”
秦老爺子端起茶杯飲水,夫妻倆一上前。
宣紙上,赫然是行雲流水,飄逸至極的兩個字。
【晏雪】
秦莊驚愕地看一眼太太,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他幾番躊躇,最後一句話沒說。
許婉雲捧場:“爸,這孩子的名字真是好,對吧?落在紙上,看起來更有點文人雅氣。”
“是啊。”
秦老爺子放下水杯,“阿勖的名字就顯得太剛勁。有道是,過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
說到這裡,他鋒利的眼尾瞥了眼大兒子。
秦莊站了站,自嘲打趣:“爸,專門拿話點我?你們爺孫倆都商量好了,婉雲又同意,那我肯定沒意見。留着就留着,往後事往後說。”
頓了頓,他又嘀咕:“我瞧着那孩子就生得漂亮可愛,就當是我提前有個小孫子。”
秦老爺子聽見兒子自己轉過彎來,笑而不語地看一眼許婉雲,點點頭。
他年紀越大,越要家和萬事興。
絕沒有必要為一些事情,搞得自家人生氣。
許婉雲揣測,老爺子不一定真的把晏雪當家裡人對待,隻不過是在表明立場支持秦勖做主,培養他的銳氣。
秦家未來是要交給秦勖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所以,他即便才十五歲,也理應學着做一做自己的主,也做一做秦家這些長輩的主。
末了,秦老爺子感歎似的道:“也難得,我看阿勖難得眼睛裡瞧見了人。”
秦莊也道:“奇了,我平時讓他去跟二叔家的表弟妹走動走動,他推脫說學校裡見得夠多,懶得來往。現在對這個小孩子,倒是挺有耐心。”
許婉雲再次想起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輕聲說:“可能就是緣分。”
“緣分。”
秦老爺子的眼睛裡透着亮,笑了笑,再次拿起筆,寫了個龍飛鳳舞的“秦勖”。
秦莊左右看了看,打趣:“爸,您說這晏雪要是個小姑娘該多好?對吧?婉雲。”
許婉雲翻了個白眼:“是啊,給你的好兒子當童養媳?虧你說得出口。”
她轉身出去,“爸,我先去休息了。您早點睡。”
秦老爺子擡手點了點這兒子老大不小,輕斥:“胡言亂語。”
秦莊趕忙跟着太太出去,左右陪着話:“錯了,以後不這麼說。”
腳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毫無聲息。
許婉雲望着秦家華貴低調的裝飾,對他道:“有些話就是這麼不小心地往外傳的,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
秦莊沉沉地“嗯”了一聲。
-
醫院。
從秦莊和許婉雲離開後,晏雪就一直呆呆地凝望着面前的哥哥,一走一坐,一舉一動,都舍不得挪開眼睛似的。
秦勖脫掉了宴會上穿的西裝,并不十分喜歡這拘束的“正裝”,像是一層看似挺括的殼子。
偏偏他們這個世界裡,人人都必須要罩着一層光鮮亮麗的軀殼。
十五歲的秦勖,已經學會如何冷眼旁觀,透過成年人的楚楚衣冠下看到肮髒不堪又殘忍真實的内裡。
晏雪這才注意到,哥哥黑色的外套下,襯衣也是墨黑,連同袖扣閃着冷光的袖扣,亦是小小的黑寶石。
這道修長的黑色背影,在雪白牆壁的襯托下,像是冬夜雪地裡高聳的杉樹。
看起來,有點冷,也有點兇。
晏雪不自覺地鼓了鼓臉頰,呆呆地望着挂好衣服,轉過來的哥哥。
仿佛是想要确認是不是同一個人。
秦勖見他大眼睛裡的視線定定,似乎透着畏懼,本就揚起的眉尾輕挑。
從沒有照顧小孩子經驗的秦家大少爺,遲疑着問:“是不是困了?”
晏雪的眼神從哥哥鋒利的襯衣領子緩緩落下去,順着床尾、白色被子、米色毯子,最後落在自己交握的小手上。
白嫩的兩根小手指焦灼地扭了扭。
秦勖走上前:“你跟哥哥說?”
晏雪抿着小嘴巴,低頭盯着手,輕輕地搖了搖。
大眼睛轉了轉,餘光裡瞧見哥哥越走越近。
秦勖握住他的小手,彎腰看着他鼓起小奶包的可愛臉蛋:“小晏雪,哥哥想知道你怎麼了。”
晏雪聽見哥哥用好聽的嗓音喚自己的名字,心生觸動,轉動眼眸,瞧着哥哥的臉,似乎在深灰的眼眸裡看到了哥哥鼓勵自己的神色,他才敢輕微地動了下唇:“……我的娃娃……不見了。”
細軟的調子,帶着些許委屈别扭的哭腔。
晏雪醒來後就發現了,多麼害怕是被人丢掉,又怕為了是給哥哥找麻煩,會惹來哥哥的不快。
哥哥跟父母堅定地留下自己,他不想又讓哥哥為難。
秦勖這才想起來,他剛才初見晏雪,是見他一直半摟着一個舊娃娃。
晏雪都快要哭出來了,眼圈紅紅如小兔子。
他被哥哥攬進懷裡揉了揉後背,聽見哥哥的嗓音從腦袋上方傳下來:“别哭,哥哥這就給你找,不急,肯定是落在家裡。”
晏雪輕輕點了下小腦袋。
随後,秦勖打電話給家裡,從管家周叔口中得知,是掉在客廳。
“立刻派人送來。”
晏雪軟軟的臉蛋貼着哥哥的胸膛,在規律的心跳聲中,有些懵懂地注意到了一件事。
哥哥跟他講話時候的聲音,同别人講話,是不一樣的。
究竟哪裡不一樣,晏雪還太小,說不上來。
小手揪住哥哥的黑色襯衣,他固執地想,總歸是不一樣的,一定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