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霁安确實沒把他放在眼裡。畢竟,王都的那些傳言聽多了,他不以為燕衡會些什麼,頂多隻是城府深了點,最多會幾招拳腳功夫。
“王爺還是不要勉強自己了。”
燕衡輕撫刀刃,沉眸輕笑:“試都沒試過,你怎笃定本王是勉強呢?”
話落一瞬,他輕身掠閃到解霁安身邊,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逼後者喉間。
解霁安沒料到如此變數,瞳孔驚然一縮,猛地側身避讓,驟然拔刀。
燕衡反身回旋,不給他喘息之機。
雙方人手從蠢蠢欲動到迅速拔刀,也就在這麼一瞬的變故之間。
刀劍聲陣陣入耳,倒地苦吟聲不斷,場面愈漸混亂。
幾招之後,解霁安肩膀已經好幾條口子了,燕衡卻還似個沒事人,表情都不帶變一下的。
兩刀相撞,解霁安目光越過刀刃,直視燕衡眼睛,聲音被這氣氛力度壓得略顯惶然:“我倒是不曾想,王爺這般有本領。”
“解夢澤,你我間并無恩怨,我實在不願與你為難。但你也清楚,我可不是什麼善茬。所以,”燕衡聲音淡然,“阻我生路者,亦無活路。”
解霁安從他這雲淡風輕的語氣裡品絲絲殺氣,竟被懾得微愣。
燕衡一刀震開他,又立馬逼上去,刀鋒殘影在周身遊走。
解霁安一直繃着臉,直到又一個近招式後,許是天氣熱了,他掌心蓦地沁出汗。
就那麼一刹,在燕衡的奮力攻擊下,他手中刀落,旋身閃讓時一個趔趄,将好不好撞到燕衡刀口上。
燕衡眉毛一揚,逮住機會,反手扣刀,對着跟前的人适當緊了緊。
“都停手吧。”解霁安緊聲發話,僵着身子不動了。
他所帶人手見了,立馬停下手來,滅了火焰隻一副戒備樣。
對于解霁安的此種行為,燕衡隻不鹹不淡道了句:“承讓了。”
解霁安仰頭吐氣,神情自若道:“萬事留一線,王爺,我已經退無可退了。”
嘈雜聲不止,這一句隻得隻燕衡入耳。
他知道這是解霁安做出的最大讓步,也不将人趕盡殺絕了,給陶易使了個眼色,後者意會地把解霁安帶下去了。
少了這麼個攔路虎,燕衡舒口氣的同時,腳步不停地往崔三娘院子奔去。
不過,等他趕到時,院外面已經是滿地狼藉了。裡院打鬥聲也早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哭泣叫罵聲。
哭的是薛雲珂,罵的是崔三娘。
這一聲聲叫罵,沒有人比燕衡更熟悉了。他負手而立,聽着裡面的動靜,莞爾,身旁的人提醒他了,他才準備進去。
要踏進院子前一刻,他忽地瞥見地上一團紅白。他駐足,彎腰撿起,是一條手帕。
手帕上,攤着一簇未繡完的芙蓉花。那芙蓉花所剩不多的幾片花瓣,本該用紅色絲線圓上,此刻卻被血迹所代替。
打眼一瞧,卻是圓滿了。
似無心插柳的恰合時宜,反而美豔驚心。比繡線繡出來的好看,至少燕衡是這樣覺得的。
這是崔三娘的東西。
燕衡低頭想着什麼,抹開那一攤未幹的血迹,随後,不遺餘力地将這東西撕成兩半,随手一抛。
風起,兩半絲帕折腰輕掠,最後沉入血泊,無聲無迹。
燕衡踏過院子裡的屍身,直往唯亮的那一間屋子而去。房門大敞無需推開,站在門口就能瞧見裡面的狀況。
在滿地的廢屑殘渣中,崔三娘背對門口,跪坐在血泊裡,懷裡還抱着什麼人,看上去沒了生氣。薛雲珂也坐在地上,撲在那屍身上面,嚎啕大哭。
燕衡自動忽略掉這一片混亂場面,将目光轉向角落那個被山虎擒住的人,心中竟漸漸生出難以言喻的苦澀。
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一幕。
他漠然開口:“好久不見。”
崔雲璋泛紅眼眶淡淡瞥他一眼,别開臉,一字不語。聽見燕衡的聲音,地上的崔三娘反而先有動作了。
她放下懷裡的屍身,動作緩慢地從地上撐起來,緩緩轉身,手握成拳,指甲快要掐進肉裡,眼中恨意盡顯:“真是禍害啊。”
燕衡看一眼地上的薛成風,怔愣一瞬,而後又無事發生般明知故問道:“姑母說誰?我麼?”
崔三娘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恨恨地指着他:“崔家出了你這麼個災星,百年興盛,一朝毀于你手。”
“報應不爽而已。”燕衡不解道,“姑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呢?”
“你活着就是最大的錯!沒有你,”要不是旁人抓着,崔三娘手指都快戳燕衡臉上了,她哽咽一聲,愈加激動,“成風不會死老四不會死芹玉不會死!阿婧也不會被困于深宮終身不得自由!崔氏毀了啊,毀在你手裡了啊!”
“姑母的意思是,我當初應該和煉獄裡的那些人一樣,不明不白地被折磨死,是嗎?”燕衡輕嘲一聲,可笑般勾起嘴角,“可是姑母有沒有想過呢?若我死了,如今生死不得的,說不定就是遠慎了。”
崔三娘一愣,眼珠子不自覺挪向崔雲璋,可也隻持續了片刻,她又将矛頭對準燕衡。她此刻火氣不消,根本聽不進去燕衡的話,瞪着眼睛繃着身子,仍一副憤懑模樣。
燕衡瞧她那憤憤不平的樣子,覺得更好笑了
他目光投向崔雲璋,後者始終不願擡頭與他對視。最後,他看向了撲在薛成風身上哭号不止的薛雲珂,慢步朝他走去。
薛雲珂整個人處于遊離狀态之中,直到燕衡拎着他後領迫使他站起來,他才猛然回神,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燕衡彎身,好心地拍了拍他膝蓋的灰塵血迹。但薛雲珂怕他,唇口哆嗦,全身止不住發抖,甚至不敢看他眼睛。
薛雲珂懇切求救的視線在屋内人身上掃了一圈又一圈,從崔三娘,到崔雲璋。
他好像明白,現在沒有人能幫他。
燕衡捏着薛雲珂下颌,逼他看向自己。薛雲珂眼裡充滿恐懼,一個勁後縮掙紮,燕衡束住他雙手,怎麼也不肯放手。
薛雲珂雙手被制住,腿還閑不下來,使勁渾身解數朝他踢去。
燕衡皺了皺眉,忍着不惱也不怒,反而好聲好氣:“看清楚了嗎雲珂,這才是我,還想留在我身邊為我做事嗎?”
薛雲珂猛地搖頭,隻覺得眼前人真真閻王爺在世,驚懼得說不出話。
燕衡道:“你說你想為崔家做點什麼,你若是再早生幾年,說不定你就可以同我一般為崔氏做奉獻了。但是,怎麼個終法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不說人人皆是我這般下場,可比我好的,估計沒幾個。”燕衡分明是笑着的,在薛雲珂眼裡卻隻有可怕,一颦一動都刺激着他,“不過,你阿娘應該會竭力護着你,和當初護着你哥哥一樣。”
薛雲珂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從他隻言片語裡,卻琢磨出幾分異樣,好像燕衡對他自小敬愛的阿娘頗有幽怨。
大概真是劣根性子,自始至終都沒改過,燕衡喜歡某些惡趣味。望着薛雲珂驚恐的雙眼,燕衡輕輕一笑,掰着他臉朝向崔三娘,淡然道:“姑母沒體會過喪子之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