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積雲似乎散去了一點,漏出來幾縷月光,如紗似的輕薄。
一面落在窗外栾樹的空枝上,勾勒出似真似幻的皎白,從窗子裡向外看恍惚像是落了雪;一面落在貼着窗戶擺放的床頭,給床上安靜的少年增添了幾分聖潔。
之前被拆解當成防禦武器的落地床頭燈也被好好地安了回去,奶黃色燈罩下弧形的光暈甯靜又柔和。
這展燈買來的時候廣告詞的宣傳主打一個溫馨可愛,此時它圓乎乎地照亮着一半的房間,斜落地,讓半長發青年挺拔的身影看起來有種溫柔的居家感。
特别是他身上穿着毛絨絨的睡衣,手裡還端着一個小水盆的時候。
盆裡的水很熱,盆口袅袅騰騰冒着白霧,牆上的影子也有些氤氲朦胧。萩原研二把盆放到一邊,渾不怕燙地,拿起一條軟和如雲朵的毛巾涮洗一遍,又稍微把水分擰幹。
他把毛巾捧在手裡,腳步極輕地靠近床邊。
新鋪上的小老鼠泰菲床單是牛奶絨材質,軟乎乎地,微微凹陷了一點。這張床過于寬大了,這顯得躺在上面的小少年身形更加幼小。他平躺着,幾乎完全陷在床單的絨絨裡,從側面看宛如藏在了裡面,像什麼絮窩的冬眠小動物,卻遠比那安靜。
這讓萩原研二靠過去的時候,恍惚間不能确定那單薄如紙的胸口是不是還有起伏。
那麼清淺的,隔着水汽朦朦胧胧像水裡月亮一碰就碎的——
近乎滅頂的恐懼忽然襲來,他原地踉跄了一下,像要搶奪什麼般合身撲到床邊,那動作不顧一切,臨到要挨上卻又凝固,想要撫摸雙手卻顫抖得不能自已!
“……小和吾……”
小和吾。
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探頭過去,把臉挨近人的胸口。沒有貼緊,僅僅是能感受到彼此體溫的程度,萩原研二那樣靜默地趴了幾秒,
咚、咚、
等到耳朵成功捕捉到那雖然微弱急促但确确實實存在着的心跳,耳尖敏感的皮膚被清淺的呼吸輕輕吹拂,半長發的青年在那一刻重重地閉了閉眼。
從心頭到眉頭、從心底到眼底,一一湧上來太多酸軟的情緒,似喜似悲。
他重新拿起那塊毛巾,開始輕輕擦淨小少年臉上沾着的血污。
那些血可能是不止一次的結果,幹了又濺上心的直到厚厚的一大層,又耽擱了許久不用點力氣很難擦掉,照他這種都拂不開一片羽毛的力氣恐怕要折騰到天荒地老。
青年卻不厭其煩地、一點一點,一層一層、從下到上,像是他搖搖欲墜的世界裡終于等來了那根稻草——
……唔……怎麼這樣,小和吾明顯更瘦了啊,下巴都更尖了!可愛的、圓乎乎的弧度現在居然鋒利得讓人傷心了!琴酒都沒有帶小和吾吃好吃的嘛……還好還有他存起來的那一大沓子探店指南美食記錄,以後每天下班都去找一家店吃吧……不過小和吾受傷需要好好休養的呀?看來hagi要好好修煉廚藝了!這一點之前被忽略掉簡直太不應該了!……嗯……至于失敗品就決定愉快地交給小陣平了!
萩原研二回憶着那幾本買來就完全擱置了的教做菜的書,心裡盤算有什麼菜清淡可口适合養病養傷的時候吃。
……還是失血過多的原因嗎?小嘴唇蒼白得透明了似的,還幹燥到溝壑起皮!幸好準備了溫水……小心地,一點點,靠在研二哥哥懷裡……可以吞咽就好,不過好像不能喂太多,那就過一會兒再繼續吧!
萩原研二又慢慢地把人放平躺回床上,盯着因為喂了水濕漉漉亮晶晶顯得有幾分光澤的唇瓣怔了怔,半晌心中暗罵自己一句,重新涮了涮那塊毛巾。
水有點不太熱了呢……一會兒再去換掉。
他的手指觸到那些血漬時仍有些發抖,他連想都不敢想的,這樣的小家夥,他的小和吾,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過了多麼重的傷,流過了多少的血……就算那其中有别人的,那也得是多麼危險的情況……疼死了啊,小和吾疼不疼,研二哥哥要疼死了啊!
深吸一口氣緩緩緩緩地吐出,青年不去管自己口腔裡溢上來的鐵鏽味,捏捏冰涼戰栗的指尖繼續工作。
彎彎的、纖纖長長的睫毛密密地遮住了簾隴,輕輕拿指尖戳一戳這時候卻并沒有了忽閃忽閃撲簌簌的反應。這附近的皮膚更加脆弱柔嫩,擦洗起來要更加輕柔……唔啊可惡,怎麼露出來眼睑下面這麼濃濃的一圈青黑啊!琴酒那個家夥都不給人睡覺的嗎?!
萩原研二拇指小心地撫過小少年薄薄的眼皮,指肚沾到一點濡濕。
眼簾緊緊閉合,遮住了那雙圓圓的眼睛。記得初見(他以為的初見)的時候,在那個高層公寓的露台上,他第一眼撞進那雙苔綠色的眼睛就因那裡面連綿的荒蕪狠狠一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