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雪粒落下來。
落在溫雲姝睫毛上,她輕輕眨了下眼睛,眼皮上的那一小塊地方冰涼一點。
窩在陸啟淵懷裡,她聽見男人緩慢的心跳聲。
“噗嗤——”
是刀刃刺進血肉沉悶聲,伴随着春芽的尖叫,一并傳入溫雲姝耳中。
周遭是熟悉的檀香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她漸漸呼吸有些難受,那聲輕微的咽氣聲無法忽視,聽覺此時比嗅覺還要讓人顫抖。
須臾,溫雲姝輕聲喊道:“郎君。”
陸啟淵回眸瞧了眼已經在拖運屍體的幾個人,示意他們快些處理。
而後微微起身,擡手拉起溫雲姝身上的鬥篷帽替她戴上,順帶理了理她耳邊的碎發,動作輕柔,指腹不經意間擦過她的耳廓。
她配合着,微微低頭垂眸。
餘光裡那灘血水被雪花落入進去,融化的雪被鮮血融化,呈現不出不一樣的顔色。
剛才那一瞬的心悸如潮水般向後退去,心底沉甸甸的,仿佛壓着一塊無名大石頭,越發讓人覺得在這裡待不下去了。
前些日子去布行時,街市上商販訓斥自己孩子便說:再不聽話就送你去陸少師府邸,讓他日日夜夜用鞭子打你。
小孩子一聽,頓時捂着嘴不敢哭了。
那時她覺得甚是好笑,一度認為市集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可眼前,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流逝,而陸啟淵面不改色,神情淡漠,仿佛被殺死的不過是一介蝼蟻,不足為重。
陸啟淵垂眸瞧了眼她的神色,攬着她的肩膀轉身向連廊走去。
“夫人今日可有興緻?”男人嗓音摻着幾分柔和。
溫雲姝壓下方才那些心思,仰起頭微微一笑,“郎君想做什麼?”
“自成婚後還未曾一同外出過,”陸啟淵首杖落在台階上慢慢往上走去,黑眸瞥過她的臉龐,“今日難得有空,帶你去個地方。”
廊下那裡傳來打掃擦洗的聲音,雪下的愈發大了,溫雲姝不受控地側眸瞧去。
剛才的長凳已經被沖洗幹淨,血污蜿蜿蜒蜒向四處蔓延開。
剛才滿身血痕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才是陸啟淵。
陛下手中最為得力的一把利刃。
往前時,她總覺得這人冷漠寡淡是性情導緻,現在看來大抵是麻木了而已。
“夫人。”
溫雲姝蓦地回神:“嗯?”
陸啟淵走在她身側,首杖落在地面上發出輕微聲響,見她望過來,男人眉頭微挑:“想吃點什麼?”
溫雲姝眨了眨眼,喉嚨處隻覺有什麼堵在那裡,她搖搖頭:“早膳吃得多,這會兒還不餓。”
“好。”
大理寺府門外,高山已經将馬車牽過來,等候在一旁。
腳凳早已被擱置在旁邊,溫雲姝踩上去彎腰鑽進車廂内,陸啟淵亦跟在後面一同進入。
四目相對。
溫雲姝下意識别開眼。
小茶幾上放着茶杯,她伸手去拿卻沒有拿穩,青色茶杯落在茶盤上,叮當滾動着轉了一圈才緩緩停下。
“害怕了?”
男人嗓音低沉清冷。
很顯然,他問的是剛才在府門内瞧見的事。
溫雲姝掀眼看去,正撞入那雙黑眸中,仿佛瞳孔中有一處深不見底的深淵,拉着她驟然下落,那種失重感讓她的心高高擡起。
她輕抿了下唇,搖搖頭。
“怕就是怕,藏什麼。”
對面男人手肘撐起身,刺繡黑錦衣裳是淺色竹子刺繡,勁松挺拔,做工如此精緻,愈發襯得他清冷矜貴。
忽的目光微微一凝,溫雲姝瞧見他的衣角上金線被染紅,裡襯一塊衣角也被浸染,眼角餘光裡翠綠首杖上更是沾染上血迹,青翠通身血迹斑駁。
她思索一番,俯身伸手。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陸啟淵眸光微微眯起,由着她去做。
妻子拿過他的首杖橫放在腿上,而後掏出手帕輕輕将上面的血迹一點點擦拭幹淨,雪白手帕浸着淡淡冬梅沉香味,清雅溫和。
那手帕被濯白手指握住,指腹隔着絲帕擦過首杖,露出原本幹淨的通透顔色。
他靜靜看着。
須臾,喉結緩緩滑動一下。
待首杖被清理幹淨,溫雲姝心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嫁給陸啟淵不是她本意,可既然嫁過來了,她便不能給他惹麻煩,壞了在外的名聲。
起碼在和離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