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政眼眶濕潤,哎了兩聲。
臨走時,他喊住陸啟淵:“陸大人,老夫還想求你一件事。”
“您說。”
溫政搓了搓手,眼角淚水滑落,終是将滿腔擔憂說了出來:“别讓雲姝來送我,好好過日子,她這輩子被我拖累了,往後切勿想我。”
陸啟淵站在原地,鐵欄之隔裡的那位父親已然老淚縱橫。
須臾,他點點頭:“我答應您。”
出了門,陸啟淵慢慢朝門外走着,柳亦明站在一側候着,見他走近,上前低聲說道:“這麼晚了你來見老丈人,是生怕咱這裡面的探子不跟陛下禀報是吧?”
陸啟淵輕嗤:“他可能隻會想到我是替我家夫人來探望的。”
“何以見得?”
“不說了,快天亮了,我要回去了。”
柳亦明擡手攔住他,目光上下打量一番:“以往在大理寺待到半夜幹脆就住下了,怎麼今日這麼着急回去?”
陸啟淵擡起首杖打掉他的手,語氣淡淡卻又有那麼點輕柔:“我家夫人還在等着我呢。”
“你……”柳亦明一副吃了蒼蠅一般的表情。
*
翌日一早,溫雲姝早早便醒來。
今日送别父親,她想着親手做些糕點帶給他,路途遙遠,餓的時候還可以墊墊肚子。
醒來時便沒有瞧見陸啟淵,貴妃榻上也沒有人睡過的痕迹,她來不及細想便先去了廚房。
陸啟淵醒來時高山已經在外頭等着,聽見動靜推門進來,身後跟着的下人将梳洗盆巾送進來。
“公子,今早五更天不到夫人便去了廚房。”
穿着衣裳的手頓了頓,繼而掀眼看過去:“是在做吃的?”
高山點點頭:“準備的還挺多。”
陸啟淵了然。
回主屋時,他站在門口沉思片刻久久沒有進去。
溫雲姝回來時瞧見他站在門口,忙快步過去行禮:“郎君,可是來喊我出發的?”
說着她轉身招呼春芽去準備,陸啟淵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摩挲着,嗓音溫柔:“我有話跟你說。”
“好。”她隻是愣怔下便跟着他進了屋内。
陸啟淵不會婉言,開門見山地将溫政的話帶給她,要她不要去送行的話也一并傳達。
越說面前妻子像一隻鹌鹑般頭埋得愈低,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低着頭,輕聲應着。
直到陸啟淵發覺不對勁,擡起她的下巴時方才發現不知何時起已經淚流滿面。
連掉眼淚都不曾有一聲哭泣。
心底角落似乎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下,絲絲地開始泛疼。
陸啟淵擡手替她拭去淚水,語氣愈發輕柔:“這隻是嶽丈的想法,夫人若是想去送那便去送,可好。”
溫雲姝咬緊唇輕輕搖頭。
男人卻擡起她的臉,指腹壓住她的唇不讓她再咬。
“你若是想去,那我們便去。”他靠近些,低聲又笨拙地哄着
“阿父定是怕我會難過,所以才會不讓我去。”已經哭得嗓音沙啞,抽泣聲慢慢變大。
陸啟淵輕笑:“為父者,自然是擔憂孩子的。”
溫雲姝擡眼看他,鼻尖微微泛紅,濕漉漉的眼眸揪住他的視線,輕聲懇求道:“能不能帶我去看一眼,隻一眼。”
“好。”
他立刻應下。
“隻是今日大赦,陛下那邊我要過去的,”陸啟淵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細細安排,“我讓高山他們陪你去,等到了城郊便将你送回來。”
溫雲姝點點頭,彎腰行禮:“多謝郎君。”
陸啟淵伸手想要扶她,卻也隻是背到身後去。
自嫁入陸府,他的妻子不曾因為姑母的刁難掉過眼淚,也不能因為公主的逼迫而委屈流淚,更不會因為他的冷落而哭泣絕望。
唯獨,唯獨為了親人哭過,求過,計謀過,甚至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蹙起眉頭,薄唇抿緊,思索片刻後終是什麼也沒有問出來。
高山按照安排将溫雲姝帶到叢林中等候,不消一會兒便看見一行人從城内出來,其中為首的便是溫父。
溫雲姝捂住嘴無聲哭泣。
今日一别,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
“夫人,主君說要是您想跟溫老待會兒,我可以……”高山在她身後小聲說道。
溫雲姝擡手制止住他。
“不用了。”
似是感應到她的存在,溫政朝着她在的方向看來,溫雲姝緩緩低下頭抱住胳膊,隻瞧見肩膀輕顫着。
待一行人穿過叢林官道過去瞧不見身影後,溫雲姝才起身返回京中。
高山想要陪她回去卻被拒絕。
她帶了春芽在街上逛逛,想着慢慢走回去。
許是知道今日是大赦日,街道兩旁茶館裡人多了些,有說書先生已經在茶館拍闆開講,從雪災赈災到後面的陸少師一言救人命,說得唾沫橫飛,四座叫好。
溫雲姝沒有興趣想要聽,轉身要出門。
門口處坐的幾個人忽的嗤笑道:“那個陸少師,說白了就是個一言堂,順他者生,逆他者亡。”
她站定腳步。
“要我說,官家就是老眼昏花,怎麼能選個殺人如麻的跛腳瘋子來當太子殿下的少師,簡直是昏了頭……”
“章相有什麼不好的,兩朝元老不說,為人剛正不阿,跟那個活閻王比那就是活菩薩。”
“就是就是。”
“陸啟淵他早晚不得好死!”
溫雲姝轉身冷冷看去。
身後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臂,她猛然轉身,對上一張熟悉面孔。
殷莞卿沖她微微一笑,挽住她的胳膊将人帶出茶樓,笑着說道:“遠遠看我便覺得是你,走近了些更是确定了。”
溫雲姝笑了笑:“殷妹妹怎麼也去茶樓了。”
“今日二哥要給先生送一套茶具,我跟着随意逛逛,聽見裡面有說書先生便進來聽聽,不曾想碰見姐姐你了。”
說着殷莞卿哎呀了聲,“我是不是應該改口叫嫂嫂了。”
“無妨。”
見她這般神情,殷莞卿索性将人拐回家去:“自你成婚見了一面,咱們就再也沒有好好說過話,我母親前幾日念叨你生分了,回京都了都不想着來找我玩。”
溫家出事之前,溫雲姝跟殷莞卿的關系是極好的。
自出事後,她便減少了跟别人來往,一則是怕人家覺得晦氣,二來是自己沒了那份玩的心氣兒。
她被推着上了殷家的馬車。
車内殷莞卿斂去幾分笑,握住她的手認真問道:“好姐姐,這些時日你過得好嗎?”
溫雲姝鼻頭微酸,她勾起唇點點頭:“我很好。”
殷莞卿是個性情中人,見她這幅樣子自個兒倒先紅了眼眶:“你别怕陸少師,他若是為難你,你盡管說,有我殷家給你撐腰。”
“他對我真的很好。”溫雲姝認真說道,“今日我能去送别阿父也是他安排的。”
見她這樣說,殷莞卿松了口氣,忽的想起什麼,連忙同她咬耳朵:“我五妹妹和離了。”
溫雲姝驚訝一聲:“如何和離的?”
之前便說過殷家五妹妹雖然嫁去正勇侯府,但那個郎君是個爛泥,如今兩人一别兩寬,她也為此事高興。
殷莞卿冷哼聲:“五妹妹回家哭,母親瞧不下去,親自去說的。”
“那便是好事。”
那樣的男人有了也等于沒有,還不如早早和離,他日說不定還能再遇良人。
“那你呢?”
溫雲姝轉頭看她:“我怎麼了?”
殷莞卿輕啧聲:“母親說陸少師是個有城府的人,你嫁給他就是進了陰曹地府,如今陽間的日子還過夠,你便想着繼續過那陰間鬼日子嗎?”
她說的直接,溫雲姝垂下眼,視線落在鞋尖處。
是呀。
父親已經順利啟程,她嫁給陸啟淵的緣由也算是了了。
如今也該做出決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