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市郊·藍水灣，寸土寸金的别墅區。

唐鸢下了車吹着湖風沿着環島公路又走了十來分鐘，才隐約看見那棟中式别墅院落。藍水灣68号，整個江臨市最大、最氣派的中式私人庭院，早年被首富唐氏拍下，一直住到現在。

再次站在這裡，唐鸢還是難免躊躇。她今日穿了一套簡單的黑色衛衣搭配條亞灰色的長褲，配上一雙白色運動鞋，雙肩包銀框眼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周末來兼職教書的大學生，渾身都透着青澀和稚嫩。

算起來她已經有十年沒有回來過了，院牆重新粉刷過，她出國那年小院種滿了四色薔薇，如今早被鏟的幹幹淨淨換上了油綠的爬山虎，好在院外那幾株香樟倒是長得越來越旺。

“您好小姐，這裡是私人住宅，若無邀請，請不要逗留。”

唐鸢愣神的功夫，門口的保安已經上前驅趕，雖然他言辭禮貌，但冰冷的神情還是讓她心中有點不是滋味。

“我…抱歉。”

唐鸢正想解釋，卻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金屬的悶響，路邊的垃圾桶應聲凹下去一塊。

“靠！瞎了你的狗眼！敢攔我姐！”

唐昭墨綠色的西裝敞開，顯得有些随性，一隻腳微微踮起些，顯然是剛才勁兒使大了。

門童在旁邊驚的連連道歉，他來唐家也有七八年，除了前兩年去世的唐姝小姐之外，并不知唐家還有别的孩子，但見這平日裡跋扈慣了的唐家小少爺唐昭，這麼大動肝火，一時也辨不清形式了。

唐鸢蹙眉：“何必為難他，我多年沒回來，他們認不出很正常。”

“姐~你怎麼幫着外人說話，我那不是為你打抱不平。”

唐昭有些委屈，在這個家裡他最喜歡的就是唐鸢這個姐姐。他和親妹妹唐姝小唐鸢五歲，等他們兩個能跑能跳的時候，唐鸢已經可以每次都捧回全校第一的好成績了。

雖然不是一個母親所生，但唐鸢對他們倆兄妹是真好，從小什麼都讓着，不争不搶、性子溫和，總是把所有人的情緒都照顧地妥妥貼貼，就連他素日最難伺候的母親趙萱，也挑不出差錯。

在唐昭眼裡，他這個姐姐幾乎完美地不像話，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人什麼都能輕松做好？

好成績、好脾氣、好模樣、好人緣、待人謙和有禮、進退有度，彈得了古琴也畫得一手丹青，早些年幾乎是他們圈子裡“名門閨秀”的典範，多少人惦記着。

隻是唐昭到現在也沒想通，她這樣一個好好小姐，怎麼敢忤逆老頭子的意願，偷偷跑出國，不拿家裡一分錢，在外頭待了十年。

他記得那時候老頭子本打算等唐鸢滿十八，就定下和鐘家小子的親事。

鐘家根基深厚、又有幾個出息的後生從了政，勢頭很猛，明眼人都道這是樁極般配的親事。況且鐘家那小子長得不賴，他們幾個也是從小一起厮混大的，知根知底，唐昭倒是情願他做自己姐夫。

旁得人，有幾個能配上他姐姐？

可那時候唐鸢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唐家滿世界找她，甚至差點派人從國外将她給綁回來，可又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差錯，最後竟不了了之，放任她一個柔弱的女孩在外頭幸苦。

隻是從那時開始，唐鸢的名字在整個唐家就成了禁忌，外人還以為唐家那個出類拔萃的長女得急病死了，漸漸也就沒什麼人敢提，隻道唐氏剩下一對龍鳳胎，就是唐昭和唐姝了。

“不早了，先進去吧。”

唐鸢看唐昭在院子外頭發呆，喚了他一聲，唐昭回了神跟上，臉色卻變得有些難看，他覺得唐鸢身上的氣場似乎有些變化。從前他隻要這樣好生氣地喚一聲“姐”，縱然犯了再大的錯，唐鸢便不再惱他，還會溫聲哄他。

“姐，你不舒服啊。”

兄妹兩個一前一後走在連廊下，唐鸢今日難得休息，回國三個多月她幾乎手術排滿，前段時間又折騰房子的事，自然是疲憊的。

她微不可察地歎了一口氣，露出了那個已經成為肌肉記憶的标準笑容。

“嗯，醫院的工作比較累，這些年你還好吧。”

唐昭松了口氣，開始絮絮叨叨說起這些年的經曆，唐鸢就安靜地聽着，不時笑着誇他做的好，長大了雲雲。唐昭的尾巴因此快翹上了天，心情大好。

過了紫藤花廳才算到了主樓，木制旋梯上走下來一位身着黑色長裙的貴夫人，她頭發盤的一絲不苟，精緻的妝容，冷淡的表情，讓人見了也要起三分寒意。

“媽，姐回來了。”

“趙姨，好久不見。”

趙萱沒有回應，而是先垂眼打量了唐鸢片刻，眼神裡看不出悲喜，整個房間裡靜的可怕，落針可聞。

良久。

“去洗漱換身衣服，晚上來前庭吃飯，今天有客人，你這樣……太無禮了。”

冷冷的調子還是一如從前，仿佛是耗子見了貓，唐鸢在外面這麼多年，可聽到這個聲音還是會從骨頭裡生出畏懼和寒意。

從五歲到十七歲，趙萱包辦了她整整十二年的人生，她教她社交禮儀，教她滴水不漏，教她不動聲色，教她恰到好處的笑。

唐鸢笑着應下，衣袖下攥着的手卻快要将手掌掐出血來。

三樓朝陽的那間房子是唐鸢從前住的，裡面的格局看起來沒變，但處處細節卻都有變化，所有的東西都被收拾的一絲不苟，裡面除了趙萱送來的那幾套尺寸不一的高定，幾乎再找不到半分與這個屋子從前主人有關的東西。

當年唐鸢出國之前，其實也早将屋子裡整理過一遍，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在這個家裡似乎沒有什麼東西是屬于她自己的，她當時打定主意不會再回來，可兜兜轉轉那麼多年，竟還是又回來了。

她在國外很孤獨，沒什麼朋友，回來是想和孫妙妙近些。雖然憑她這些年的努力不愁找工作，但若是她不遂了唐家的心，怕是也沒法在江臨立住腳。

唐鸢洗過澡換好衣服，想起趙萱提到的客人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正發着愁，消息提示響了，是孫妙妙的。

【美人兒，最近朕錢途一片大好，今晚有無手術安排，帶你去快活快活（得意）】

唐鸢手指翻動，發了一個心碎的貓貓表情。

【今晚不行，趙姨讓我今天回藍水灣，我怕不來要丢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