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鸢醒來的時候,身上被汗裹的濕淋淋的,四肢困怠的不像樣子,不過腦袋倒是不疼了。
她看了看手機,已經是中午了,手機上還有好幾條院長發來的信息,說已經調查清楚了,恢複了她在醫院的工作,随時可以回來上班,話語裡甚至還夾雜着幾分讨好,和從前對待她的态度完全不同。
那時候她是憑本事考進來的,院裡不知道她背後的關系,還将她當規培生一樣狠狠磋磨了幾個月,唐鸢也挺下來了。可現在看着科室群裡新發的排班表,唐鸢心裡卻很别扭。
優待是顯而易見的。
她截了個排班的圖發給了院長:【為什麼要這麼排?這樣不是把我本來的夜班勻給了其他同事嗎?】
那邊很快就回複了:【小唐啊,因為你之前夜班排的比較多,所以醫院及時進行了調整。】
滴水不漏的答複讓唐鸢氣結,這哪裡是正常的調整,明顯是忌憚她唐家人的身份,可這種特殊的對待讓唐鸢難以接受。
她不需要特權,尤其是不需要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特權。
【我希望您能一視同仁,這是我的工作,請您尊重我,排班還是按照以前的要求來吧。】
這一次,那邊隔了好久才回複了兩個點贊的表情:【我還有一個請求,您能不能幫我保守秘密,我不太希望醫院的其他同事知道我家的事。】
院長端着茶杯的手放下,他饒有興緻地看着唐鸢發來的信息,心裡不由對這個後輩多了幾分贊歎,誰能想到,唐家的千金會甘願在醫院做一個小小的醫生呢?
不過,她倒是比那些豪門裡的二世祖有出息多了,看來唐家那邊要求的額外照顧,完全是多餘的嘛!隻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同院長溝通完後續的工作安排,唐鸢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她掀開被子,看見身上裹着的那條浴巾,還有小腿上仔細纏繞着的紗布,臉騰地就燒起來。
記憶在某個片段生鏽,被忐忑的情緒卡在原點不上不下。昨天她好像很失态,最後是許逍把她從浴室撈出來的。
然後呢?他給自己吹了頭發。
再然後呢?他幫自己包紮了傷口。
那再然後呢?她竟然完全不記得了!
那陣子她的頭像被斧子鑿開一般疼痛,再加上之前整個人在浴室裡哭得脫了水,腦袋一沾枕頭就睡得昏天暗地,連許逍什麼時候走的也不記得了。
隻是前幾件事就足夠讓她難堪了,但現在更嚴峻的問題是,唐鸢發現自己有些理不清她對許逍的态度。可不論如何,她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出醜,她希望她展開的羽翼帶着光澤,沒有掉毛的煩惱。
唐鸢腦袋裡一次又一次閃過昨天晚上的畫面,他踹開門,用毛巾将她裹住,将她帶回房間,她似乎還無法無天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越想,唐鸢臉上就越燙。這種奇異的溫度順着耳廓向下遊走,幾乎快将她身上的水汽給蒸幹。
唐鸢幹脆擺爛地躺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住,可腦袋裡的畫面仍是揮之不去,再然後,到底怎麼了,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走的?
亂七八糟的畫面太多,她受不了,于是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光着腳蹑手蹑腳來到卧室門邊,悄悄聽着外面的動靜。
安靜的很,許逍的作息一向很好,這個時候應該去警隊了吧。
唐鸢小心地轉動把手,門卻還是發出一聲吱呀的叫喚惹得她心驚。
客廳沒有人,許逍的卧室緊閉着,隻有一隻毛茸茸的大家夥叼着不鏽鋼小飯盆巴哒哒地跑過來,用腦袋來回蹭着唐鸢,時不時蹭到她包裹着傷口的紗布,觸感又癢又痛。
很奇怪,許逍不在,她居然有點失落,這太不正常了。
整個房間都凝固起來,屋外依稀可見鮮綠的樹葉,陽光透過縫隙争先恐後地跑進來,唐鸢卻隻能聽到自己規律的心跳。
她給007添了狗糧便去浴室洗澡了。
唐鸢有些輕微的潔癖,受不了自己身上這種粘粘糊糊的感覺,好像整個人大病了一場,将前半輩子的汗水都發了出來。
這還是很小的時候媽媽告訴她的,那時候媽媽用被子将她一圈圈裹起來,然後才像個桑葉一樣将她這個臃腫的蠶寶寶給圈住。
“睡一覺吧,醒來發發汗就好了。”
浴室的門已經被許逍修好了,他似乎很着急,連修理的工具都還放在門邊。浴室裡也已經被打掃過一遍。奇怪的是,原先她買了準備刷鞋的那幾隻軟頭刷子全都不見了,昨天晚上她就是用那個東西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自己。
先是腳踝,然後是小腿,疼痛是一種嗎啡,能讓她鎮靜下來。現在許逍一聲不響地查封了她的鴉片,她一時同自己生起了悶氣。
很糟糕的地方在于,那些糟糕的情緒和回憶總是見縫插針,在她已經暫時遺忘的日常裡,陰魂不散地找到一個間隙插進來,而後毫不留情地攻擊她,警告它的宿主不要太靠近幸福。
唐鸢開始拆小腿上的紗布,許逍纏的不算緊,找到接口的地方輕輕撥弄幾下就松開了,除了有些化膿的傷口将紗布黏住之外,其他的都很順利。
有些傷痕較淺的地方已經結起了一層薄薄的暗紅色血痂。唐鸢手指撫上去,麻麻的,她感覺不到疼痛,心裡升騰起的是潮水般無法停歇的虛無感。
她又仔細地将那些結痂摳掉,看着血水或膿水流出來,她還是感覺不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