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反應如此平淡,我有些着急地向他走近一步說:“你不能這樣繼續下去了,西裡斯,學着放下那些吧。”
可話一說出口,我才意識到自己這句話的幼稚,他怎麼可能放下呢。
“哪有那麼容易,”西裡斯緩緩說道,“每次放假回家時,我親愛的母親就恨不得一天罵我三百遍,把我關在地下室裡一整個暑假,直至開學。而我那位敬愛的父親呢,隻要我們沒有損害他的利益與地位,他從來都是不管不問。”說到這,他冷笑了一聲。
“你從來沒說過會被關在地下室!”這時,我想起每次放假時,我都收不到西裡斯的回信,當我問到這件事時,他總是極快地搪塞過去。“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
“讓你們覺得我很可憐嗎?”西裡斯突然提高音量說,他眼角泛紅,眼裡滿是難以言說的寂寞,雖然有朋友,但這世上沒有人能與他感同身受,所有的一切終究隻能由他自己承擔。“我最讨厭,也最害怕朋友可憐我。”他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後,臉色蒼白,我看到他把顫抖着的手藏在了衣服下面。
沒有任何猶豫地,我上前握緊他的手,隻覺得他的話滾燙地落進了我柔軟的心裡,整個心像被數根針紮了般的疼。
“西裡斯,”我盡量用最溫柔的聲音叫着他的名字,“每個人都有讓别人覺得可憐的經曆,對于我來說,就是父母雙亡,這沒什麼。”
他的嘴唇已經被咬出血來,一絲一絲的血液正往外滲。我慌忙掏出紙巾,小心翼翼地給他擦着。我感覺到他臉頰的溫度,頓時不好意思地把紙塞到他手裡,然後快速地側過頭去。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你自己擦擦吧。”我有些慌亂地說,說完後用手拍了拍臉。而他聽話地擦着嘴唇。
西裡斯的手已經安定下來,我知道該松開了,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就這樣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靠着牆坐了下來。
“其實,我一直覺得,一輩子會遇見很多人,有和自己投緣的人,就會有相看兩厭的人,有善良的人,相應地就一定會有歹毒的人。這些都不重要,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麼嗎?”我看着西裡斯,問道。他剛剛一直看着我,倒讓我不好意思起來。
“當然是自由和冒險了。”他說道。
我搖搖頭,“最重要的,是和與自己志同道合的人相處,度過快樂的一生。所以,隻有那些關心我們,在乎我們的人,才值得我們為他們付出情感和時間,而那些根本就不把我們放在心上的人,自然也不需要我們關注。你明白了嗎?”我說。
我從西裡斯清澈的眼眸裡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知道他在認真地聽我說。西裡斯慢慢地向我靠近了一點,我能感覺到院袍摩擦的聲音。片刻之後,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他頓了頓,接着說:“這不容易,我無法不在意與他們的種種淵源,我每次一想到自己小時候曾和特拉弗斯那樣的人和平相處過,都會感到厭惡,對自己的厭惡。”他的頭又緩緩垂下,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我知道,回憶這種感覺一定不好受。
“你知道嗎?以前我姨媽帶回來了一個相貌堂堂,衣着得體的男人。有許多次,我在門縫後偷看他們,一邊看一邊幻想自己即将有姨夫了。”我沒有強行安慰他,而是自顧自地說起自己的經曆來,“可後來,他一看到我,就頭一不回地走了,我至今都記得他離去前的表情,是如此的高高在上,就像特拉弗斯那幫人一樣。”
“可聽了這個故事的你,是會怪我,我姨媽,還是那個男人呢?”最後,我問西裡斯。
“當然是那個不識好歹的男人啊?這怎麼可能會是你的錯。”西裡斯立刻堅決地說道。
“可當時的我,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活在自責裡,我有時甚至會想,自己要是消失就好了,這樣一直養育我的姨媽應該能過得更幸福吧。”回憶這件往事至今對我來說仍然是一件難過的事,很奇怪,明明是個很俗套的故事,時至今日卻還是能輕易左右我的情緒。
我在親手把曾經的傷口撕扯開,讓悲傷的鮮血再次流出來,就如同是在對西裡斯說:“你看,我曾經和你一樣,所以别怕,沒關系的。”
“你别這麼想,這都不是你的錯。”西裡斯眼角又開始泛紅,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就這麼看着我。
“所以啊,”我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你和他們曾經友好的關系不能代表什麼,你不用厭惡自己。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是正義善良的,你也不要擔心所謂家族的詛咒,這些都不會發生的。”
聽了這個,他又問道:“可是如果真的發生了,該怎麼辦?你們,”他停頓了一會,又像是花了些勇氣繼續說:“應該都會讨厭我吧。”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裡引爆了,接着是一片濃厚的酸楚彌漫開來,從心髒直漫到鼻腔。
“不會的,永遠不會,我向你保證,我永遠不會讨厭你。”我眨了眨酸澀的眼睛,說。“如果有一天,你擔心的真的發生了,我也依然會陪着你的。”
真正能夠讓人好起來的安慰,或許從來都不是一味地保證糟糕的事不會發生,更不是一遍又一遍的說着自己都不相信的“沒事”,我們最應該做的,是傾聽和理解,然後挽起他們的手,告訴他們——
無論如何都有我在,我會陪着你。
我不知道現在已經是什麼時間了,我現在隻能看見面前這個落寞孤寂的少年,他承受了很多,最終會失去更多,這樣的一生,這樣的結局,對他來說,有多不值得啊。我是整件故事的見證者和旁觀者,我擁有着無人能及的上帝視角,卻隻會在暗處痛苦于他們生命的終章,像個道貌岸然的神,憐憫垂淚的是我,袖手旁觀的也是我。
西裡斯的嘴唇動了動,沒有發生任何聲音,肩膀微微顫動着,他的目光望着遠處,眼中閃爍着晶瑩的光芒,像黑夜中的星辰一般明亮。
“佐拉,我好像從來沒有對你說過謝謝。”他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因為我不喜歡對朋友說這個詞。但是,我真的很感謝你。”他又認真地看着我,我已經數不清這是今晚第幾次他這樣看我了,他的眼裡全是溫柔。我不自然地偏過視線,說:“我知道。”
“你現在還會想起那件事嗎?”他輕輕地說,我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看着他眼裡的擔心和心疼,忽然鼻子一酸。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孤身多年的人,早已習慣寂寞,習慣獨自消化情緒,可有一天她意外地尋找到了一片玫瑰田,于是才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值得銘記的美好,有許多關心自己的人。
“隻是偶爾會想起來啦,沒什麼。”我說。
“你要是不開心,随時可以找我,我們。”西裡斯像是松了一口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