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岐側頭吩咐周钰幾句,這才沿着遊廊走了過去。
長歌正站在涼亭内,離着書房不遠,可燕然關多風沙,再加之這半年以來他疏于打理,那些兄長四處搜羅來的珍稀花草早已凋零。
偶有風起,不一會兒就見裙擺處惹了塵埃。
沈岐快步趕到,不由将視線落在沾染塵土的裙角,他心道,可惜了夫人的衣裙,明日他便着人去尋些花草種下。
循着他的目光,崔長歌垂首看了自己一眼,并無不妥,這才道:“沈岐。”
沈岐回神,上前幾步方才, “夫人,可是有事要尋我?”
“你可是要回營?”崔長歌問。
沈岐應了一聲,便說起方才得到的消息,赫連烏山昨日竟死了,他擔心北離形勢再變,正欲回營與軍中将領商讨。
崔長歌左右掃視了一周,見四處無人,方漫不經心道:“是赫連珠玉動的手,如今北離乃青索部占上風,魯圖部必然不服,分裂已成定局。”
“赫連珠玉?”沈岐皺眉回想。
他确信并未聽過這個名字,北離餘下的王子尚且年幼,且也都不叫這個名字,至于青索部則是向來唯王族馬首是瞻,分明從不參與王位更疊。
崔長歌往旁邊走了幾步,擡起手便見一枯葉飄飄然落于手中,她撚起那片葉子輕輕摩挲,“赫連珠玉是北離公主,背靠青索部,此事你無需再管,北離之事監察司會接手。”
“赫連金日身邊的那些昱朝探子是監察司的人?”沈岐立刻想起來最後見到赫連烏山時,他的那一席話,口氣中不由帶了些遲疑,“夫人亦是……監察司的人?”
聞聲,崔長歌手陡一用力,那枯葉便發出清脆的聲響,手一張開,就見碎葉四散飄落, “赫連金日身邊監察使皆是叛徒,現已悉數伏誅。”
她轉身露出一個淺笑,戲谑道:“方才我要說你卻不聽,現在怎麼又自己問起了?”
沈岐向前走了幾步,牽過崔長歌的手,垂首取出帕子輕輕将細小的碎葉一一擦拭幹淨,他輕聲問:“夫人,可願告訴我?”
崔長歌掩在衣擺下的手指微微蜷縮,靜靜的看着他,“你若問,我今日便告訴你。”
沈岐唇角微抿,卻拽住她一側的衣擺輕晃,“夫人明知我所求的并非一個答案,我知曉夫人之所為亦是為昱朝謀劃,成婚一事本就是因形勢所逼,可有時我總想,為何夫人如今竟絲毫不遮掩了,是事已成定局,還是夫人已不在意我了?”
“我懼怕那個答案,可我又控制不住的去猜想。”
崔長歌睨了他一眼,心中突生了幾分好奇,遂問道:“我若在意當如何?我若不在意又如何?”
她頓了一頓,往後退了一步,不解的問道:“莫非你自那時起便糾結于此?”
沈岐心頭一顫,原來長歌那時對他的不安,并不是毫無所覺。
那時他潛入北離為了與赫連烏山搭上線,可途中卻遇到了喬裝打扮的落雪,他擔憂落雪心懷不軌,遂跟了上去。
未曾想,他卻見到了阿岐,那時他便知曉落雪是替夫人辦事,事後他也曾隐晦的問起,可夫人總不願多說。
他本就愛極了夫人,新婚燕爾,食髓知味,更是不知節制。
雖說夫人自是不會縱着他胡鬧,更是日日端來避子湯給他喝下,可他并無異議,子嗣一事于女子而言多有艱難,他自然是聽夫人的。
但自北離回來起,他卻愈發患得患失。
故而那日,他看着長歌又端來避子湯給他,他便推說不願,那時夫人并未多說,可到了夜裡要歇下時卻将他趕了出去。
彼時,他也倔,硬撐着不服軟,獨自一人住在前院書房,直至燕然關一戰夫人失蹤……
果然,他所有的糾結與不安,悉數落于夫人眼中,可夫人……卻無動于衷。
思及此,沈岐渾身一顫,心口處如錐心般痛楚,他想問的有許多,他想知曉夫人對他可有一絲一毫的喜愛,他想問夫人是不是要抛棄他了。
可開了口,他卻隻顫抖着喚了聲:“夫人……”
不料崔長歌卻陡然打斷了他的話,“沈岐,你是個聰明人,何必自欺欺人至此呢?”
沈岐當即一愣,今晨夫人還摸了他的臉,衣角拂過臉龐的觸感他還記得,分明是一副柔情的模樣,眼下他一觸及那些事情,夫人一句話便将粉飾太平的表象狠狠撕開,露出底下那千瘡百孔的心。
見沈岐面露哀戚,崔長歌便也失了耐心,索性朝亭子外走去,她頓了一頓,卻并未回頭,“過幾日朝廷會讓你回京述職,我随你一同回京,燕然關一戰必有内應,你不好追查,眼下監察司已插手。但……我實在不解,你為何會如此糾結于此。”
沈岐轉身,怔怔的看着她遠去背影,雙手垂在身側緊緊攥住,指尖狠狠的刺入掌心,粘膩不已。
聲音輕緩低沉,帶着絲絲委屈,“隻因我……心悅夫人。”
崔長歌卻并未停留,亦未應答,隻是走到了連廊上時,念起此番來尋沈岐的目的,她又停住了腳步,“待到了京都,你我二人和離,往後再無幹系。”
“不!”
沈岐猛然擡頭,卻隻看見一抹紅色的裙角消失在轉角處,他慌亂的追上去。
好巧不巧,不過須臾,竟忽地下起了雨,雨水混着塵土濺起,粘在沈岐的衣擺,他透過絲絲雨幕唯見那背影朦胧,影影綽綽,似乎遙不可及。
他伸出手将崔長歌撈入懷中,一字一頓道:“我不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