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佑被艱難扶起，拍了拍身上的土，恨恨盯着魏初，順帶着掃了一眼她身後的季玖和羅江流幾人，咬牙切齒：“吳副指揮使，你這兵馬司的活兒不好幹啊，再這麼下去，别說這個副去不掉，怕是您這帽子都得掉。”

“是是是。”吳副指揮使哈腰點頭，當然也不曾将這一行皆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看在眼裡，擡手指着魏初吩咐道，“當街鬥毆撒潑，來人啊，将這小女子及其同行人員拿下，押回兵馬司受審。”

“東城兵馬司吳副指揮使。”魏初仿佛并未聽見自己将要被捉拿，站在原地一動未動，隻是盯着他冷笑一聲，“好大的官威。”

吳副指揮使眉頭一皺，正待發怒，就聽遠處傳來急急馬蹄聲，擡頭看去，卻見自家指揮使郎瓊正策馬疾馳而來，長籲一聲便翻身下馬長跪于地，甚至都沒能分給自己一個多餘的眼神。

“東城兵馬司指揮使郎瓊見過端舒郡主，手下人有眼無珠，今日有冒犯郡主之處，還請郡主責罰！”

魏初不料半路忽然冒出個識得自己的人，向着身後馬車看了一眼，卻見車簾已經放下，顯然是不欲見人。她後退一步不受郎瓊一跪，看向一旁的吳副指揮使，語調淡然得完全不似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郎指揮使，我初回京城，臨時起興想故地重遊，沒成想恰巧遇見這位張公子當街縱馬，意欲殺人，實在看不過眼才讓人出了手。隻是不知兵馬司官威竟這樣大，倒讓我好生提心吊膽。”

那一邊張佑和吳副指揮使臉色發白，後者更是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聲音讷讷：“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郡主，望郡主責罰。”

近日京中無甚大事發生，即便魏初回京被封郡主不是大事，卻也早已傳遍了後宮前朝。她雖皇帝親女，可皇帝對貴妃的寵愛即便是垂髫幼兒也聽得了幾分，得罪了她便是得罪了貴妃，得罪了貴妃便是得罪了皇帝。想到此處，吳副指揮使的冷汗如雨直下。

魏初不理會他，徑直走到張佑跟前：“那孩子做了何事？竟讓你下此殺手？”

張佑強扯出一個笑來，嗫嚅道：“他有眼無珠沖撞了我的馬......”

魏初不欲再聽下去，向着他伸出手：“既然傷了人，便該負責将人醫治好。若是将人交給你我是萬萬不放心的，既然如此，醫藥費你出。”

張佑聞言，全身上下摸了個遍，很快反應過來錢袋并不在自己身上，立即踹了一腳旁邊的侍從。好在侍從反應快了他許多，很快摸出錢袋遞到他手上。

魏初從他手中接過錢袋掂了掂，應該夠那孩子診治了，這才轉身路過跪了一地的人上了馬車。

馬車調轉車頭向郡主府駛去，郎瓊維持着跪下的姿勢目送着馬車遠去，卻聽車内傳來少女清稚平和的聲音：“郎指揮使，天子腳下，即便陛下未曾親眼看到，可要知道卻不難。葬送前程事小，不小心丢了性命卻是大事，你好自為之。”

郎瓊俯身拜下，聲音中卻無半分劫後餘生的慶幸：“謝郡主提點。”

馬車中的炭火終于燃了起來，溫暖驅散了寒意，連季玖都覺得舒服了許多，那孩子卻仍舊瑟瑟發抖。一路上不管三人如何詢問，他都緊抿着嘴什麼也不說，即便一張小臉上因為傷口疼得發白滿是冷汗，也仍舊一聲不吭。

幾人甚至快要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個啞巴。

郡主府内仆從女侍已十分完善，不過季玖以為皇後要給撥的人卻一直沒到，他準備的人魏初便一直未曾見過。

魏初倒不着急，這幾年來她在回陽城早已不習慣被人服侍，人少一些反倒更清淨。

請的大夫仔細檢查了那孩子的身體，到這時魏初才終于知道原來是個男孩子。長期食不果腹讓他看起來比同齡孩子小了約摸一兩歲。大夫給那孩子上了藥，開了方子又吩咐了要讓他多吃東西。

送走大夫已經是傍晚時分，然而直到此時，幾人仍未讓那孩子開口。季玖不便久留，天黑之前便帶着觀棋回了他那牌匾都沒有的府邸。魏初也不便守着這小男孩，吩咐人去給他買了幾套合适的成衣，便回了自己房間，讓阿流一直守着他。

忙碌了一天，魏初終于洗漱停當躺到床上，想到那孩子背上的傷口，又想起張佑今日的所作所為，不知為何，竟想起許久以前，魏謙說過的話。

具體是何時說的，她早已記不清，可如今想起，竟能清晰地回憶起魏謙說這話時深切的無力感：“我曾想萬世太平，曾想海晏河清，也曾想這世間生民再無困苦。可以一人之力終究太弱，如蚍蜉撼樹，何等可笑無知。”

她與阿流曾跟着魏謙跑遍了西北邊境，曆過雪災，經過大旱，知道在天災面前，人力是何等渺小。可對于權力，即便她被抄家流放，可在魏衍與魏謙的保護下，她也從未有過直觀的感受。

直到今天。

她終于能夠理解父親當年為何如此悲切。

原來在權力面前，哪怕隻是有些人眼中最不值一提的權力，也會有人的生命渺小脆弱至此。

她迷糊着睡去，不知睡了多久，米夢中聽見阿流焦急的聲音混合着拍門的聲音響起：“阿姐！阿姐！”

她向來警醒，瞬間睜開眼起身去開門。

門外的阿流一臉無措，甚至有些惶恐：“阿姐，那孩子不見了！”